第5章 棋与局

作品:《剑来:开局陈平安送我龙王篓

    “皮、肉、筋、骨、体,登山五境……也就是说,我这也算是踏上修行路了?”


    “不算,别的练气士都是一境圆满再修行下一境,而你是直接修第五境‘体’,并且第五境还没修完,又反过来修前四境,顺序乱得一塌糊涂,而且如果是正常的修行法门,你不应该十多年还卡在下五境。”


    “唔……所以我也算是练气士?”


    “一半一半吧,你身处洞天,神通禁绝,如果说别的练气士是从湖里舀水倒进罐子里,你就是捧起一捧沙子在挤水到罐子里。”


    “宁姑娘,沙子好像挤不出水。”


    “所以骊珠洞天里不应该能修行。”


    “……有道理,不过四姓十族的一些老人似乎能够修行。”


    “这说明他们找到了沙漠里的绿洲,但绿洲的水也是有限的,正常来说,以你的资质,至少也是中五境,且在中五境中也不会弱,而不是现在这样,只能算半个下五境。”


    “明白了,多谢宁姑娘解惑。”


    房间内,林照坐在床边,宁姚盘膝坐在床上,神色认真对着林照说些什么。


    陆沉坐在桌旁磕着瓜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人。


    陈平安拎着包裹进入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个样子。


    他将包裹递给陆沉,轻声道:“道长,这是抓的药,你看看对不对。”


    陈平安转头看向宁姚,宁姚也看向他。


    “你好,我爹姓宁,我娘姓姚,我叫宁姚,谢谢你救了我。”


    “你、你好,我爹姓陈,我娘姓陈……我叫陈平安,不用客气。”


    旁边俩看戏的瞬间没绷住,“噗嗤”一声都笑了出来。


    陈平安本来挺坦然的,被这笑声一闹,脸上立马有点臊得慌。


    他赶紧干咳一声,转向林照找话说:“林照,我回来的时候遇见了顾粲,他说……”


    他把顾粲哭诉的事情一五一十转述了一遍,眼巴巴看着林照。


    林照脸上那点笑意淡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好像在琢磨什么。


    陈平安心里有点没底。


    “我也没出去过,外面怎么样……你应该问这位宁姑娘。”


    林照指了指床上的宁姚。


    他没有告诉陈平安,顾粲拜刘志茂为师,会发生什么。


    因为陈平安如果继续拜入文圣门下,那么没有顾粲,也会有刘羡阳或者他林照。


    除非林照一出小镇就提着剑把崔巉剁了。


    当然有可能剁了也没有用。


    否则,大师兄为了关爱自家小师弟而设下的“书简湖”之局,陈平安是躲不过去的。


    与其增加不确定的变数,不如就任其发展下去。


    就像是林正诚所说,本命瓷确实让他们受制于人,但是在现在这个局面,有本命瓷反而有一线生机。


    同理,刘志茂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顾粲拜他为师,起码能从如今的局面先行脱身,还能保全他的娘亲。


    陈平安的目光于是投向宁姚。


    宁姚平静道:“我不认识刘志茂,但能在你们这儿施展那些手段,说明这人境界不低,至少也是中五境的练气士。你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堪称摇摇欲坠,你说的顾粲想来资质不错,若那人看中他的天赋,真心收徒,我觉得离开未必不好。”


    林照道:“我和宁姑娘想法差不多。”


    陈平安看着林照也这么说,沉默了一下,最后重重“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


    离了陈平安家,林照没有回自家院子,而是出了泥瓶巷,向着乡塾的方向走去。


    乡塾的蒙童刚好散去,林照熟门熟路地穿过柴扉,绕过几丛翠竹,径直来到后院。


    一袭青衫的齐静春已经坐在凳子上,身前摆着棋盘。


    “齐先生。”林照行了一礼。


    “坐吧。”齐静春声音温和,不急不缓。


    林照坐在齐静春对面,目光落在棋盘上。


    棋盘上已经摆下棋子,似是对弈结束的一局,白子输的一塌糊涂。


    林照仅是看了一眼,眉头一挑。


    这盘棋落在他眼中……下的有些古怪。


    “下的是座子棋。”齐静春忽然说道,随后解释了下座子棋的规则。


    林照眉头落下,低眸看去,先前的怪异感释然。


    “这是先生下的?”


    齐静春摇头,道:“是宋集薪和赵繇。”


    林照一听就乐了:“那白子肯定是赵繇的。”


    同在学塾,他与宋集薪和赵繇都对弈过,两人的棋风和棋力都了解,看了眼结果,就知道谁执黑谁执白。


    齐静春颔首:“不错,赵繇执白先行,宋集薪执黑。”


    林照左右瞧瞧,后院就他们俩,他笑了笑:“先生喊我来,是要再下一盘座子棋?”


    齐静春摇头,从旁边拿过两个棋篓。


    放在他自己手边那个,里面装满了乌黑发亮的墨玉黑子。


    放在林照手边的另一个棋篓,同样也满满当当——装的还是黑子。


    “今天下盘一色棋,”齐静春的声音依旧温和,目光却落在林照脸上,“你执黑,先手。”


    林照低头瞅瞅两个都是黑子的棋篓,又抬眼看看齐先生,摸了摸下巴。


    这倒有意思了。


    齐静春袍袖轻轻一拂,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消失。


    林照伸手拿起一颗黑棋放在棋盘上。


    他的动作很随意,拿棋子的姿势自然也算不上规范,但也不至于吊儿郎当,就是透着一股子随性。


    坐在他对面的齐静春则是端坐着,却并不让人感到严肃或者刻意,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自然而然的感觉。


    啪的一声轻响,齐静春也落下了一颗黑棋。


    林照拿起一颗棋子落下。


    ……


    啪。


    啪。


    啪。


    啪。


    ……


    乡塾后院没有人打扰,只有风吹过竹海的声音和两人落子的声音。


    两人速度差不多,总是林照落子后数息,齐静春便从容应上一着。


    偌大棋盘上,只见一颗又一颗黑棋依次落下,渐渐铺陈开来。


    最终,林照拿着一颗黑子,迟迟没有落下。


    半晌之后,他将棋子放回棋盒。


    胜负已分。


    齐静春自然是胜者。


    “宋集薪自恃才华横溢,棋风不拘一格,喜欢以小博大,赵繇性格古板,恪守规矩,下棋也是一板一眼。”


    齐静春抬眸看向林照道:“唯独你林照下棋,路数变得快,时而稳重时而行险,下棋咄咄逼人,用各种手段死缠烂打只博一子,可怪就怪在,无论路数怎么变,骨子里……倒总像是按着某种刻板的章程在走。实在古怪得很。”


    林照还在琢磨刚才的棋路,听了这话,也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抬头:“齐先生也信下棋能看透人心?”


    齐静春微一沉吟,摇摇头。


    “我与齐先生所见略同。”林照随口道,“在我看来,下棋求胜,如两军对弈,而兵者,诡道也,无所不用其极。”


    他看着棋盘,心底确实一叹。


    下棋这种事情,果然还是靠天赋。


    上辈子野路子出身,对着ai练了几千个小时,在围棋软件上也保持着极高胜率,也不是没和职业选手交过手,互有胜负。


    这一世重新下棋,脑子里更是一堆ai棋谱,但是面对齐静春,连一次都没有赢过。


    至于齐静春说他棋风古怪之极……大概是因为他下棋是模仿着ai的下法。


    齐静春摇头道:“你这种性子,若是出去了,未必会受得了外面的规矩,只怕惹出不小的麻烦。”


    “若是外面的规矩很好,我为什么受不了呢?可若是外面的规矩很好,齐先生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齐静春道:“这天下的规矩传承万年,自有其道理,若是不满,凭借自己的学识和道理,一点点改变它,改善它。”


    林照在阳光下笑了,笑容很浅:“所以齐先生,什么是规矩?什么是道理?”


    “在我看来,夫之见,矢之巨,便是规矩。”


    “也就是说,只要我拳头够大,有朝一日,我便可以说……”林照拿起棋盘上一枚黑棋,“这是白棋。”


    “若我为上五境纯粹剑修,我的话在大骊就是规矩,若我能一剑平了蛮荒天下,那满堂圣贤里,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齐静春看着他:“武力无法解决一切,相反,大多数练气士反而会被力量所驾驭,力不由心,进而为关隘所阻,走火入魔。”


    林照不语,将棋子放回棋盒。


    齐静春又问道:“你可知善恶之论?”


    林照沉默片刻,道:“齐先生,您知道我在学塾最不感兴趣的就是儒学。”


    对儒学不感兴趣,对儒家也没有兴趣,自然也没有拜入儒家的意图。


    即便老师或者师祖是文圣。


    齐静春微笑叹息。


    他是真的很看好这个少年,此时也是真的遗憾。


    最开始注意到林照,还是他进了乡塾,心湖竟然能自行挡住神通。


    齐静春本以为他是道家那人的化身,后来又见其剑意淬体,便推翻了这个猜想,想着或许是历史上某位十四境纯粹剑修的转世。


    可是观尽史书,也不曾找到答案,最有可能的猜想是远古十豪中那位不知姓名的剑道魁首,却又不太像。


    若是其他人……又是谁将其送来?


    又是在下什么棋呢?


    也不知道这盘棋的棋盘有多大。


    罢了,猜不到便猜不到吧……齐静春淡淡一笑:“这样的话,还有刚才的话,出去之后尽量不要说。”


    林照笑了笑:“齐先生,我又不傻,这种话只在您面前说说。”


    “那你是想入道家?”


    “我也不知道。”林照很无辜地耸耸肩,“我才十五岁,我也没找到我的道理,不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等我出去看看,想来诸子百家包容万象,总能够找到的。”


    齐静春轻轻叹息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说得很好。”


    他抬手递出一个布袋子:“我送了宋集薪六本书,送了赵繇一枚印章,你不喜儒学,我这儿好像也没太合适教你的东西。有些东西或许给了反而误你路途,便也为你刻了一枚印章。”


    林照接过,也没避讳,直接打开布袋子,从里面倒出一方小小的印章。


    石头质地温润,他目光落在印面上篆刻的两个字上,人一下子定在了那里——


    剑主。


    林照失神片刻,抬头看向齐静春。


    中年儒士神色温和。


    完全看不出是刻下“陈十一”和“剑主”这两枚印章的狂徒。


    他刚才说的“拳头规矩”和“大儒辩经”,自然是极其狂妄,放在外面绝对会被一堆老夫子批斗。


    但是林照觉得,他的那些话语,在齐静春这两枚印章下,也不算什么了。


    他垂着目光,好一会儿,才笑道:“齐先生好大的期望,学生惶恐。”


    “我虽然无法走进你的心湖,但想来,你的心湖里面应该是放着一把剑。”齐静春轻声道。


    林照抬眸看向他,眼中却没有多少惊讶。


    他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


    被齐静春发现他最大的秘密,并不算什么让人意外或者无法接受的事情。


    事实上,他们这样绝顶聪明的人物,若真能被他瞒住,才真的是让人感到意外。


    齐静春站起身来,负手而立:


    “剑意淬体是个好法子,尤其是你那道剑意,品秩极高,心湖养剑十余年,日夜淬体不休,或许真能够成就后天剑体。”


    “等你成就后天剑体,下五境不会耗费你多少时间,中五境在你道途上也不会有什么关隘,玉璞境之前,皆是坦途。”


    “只是如今有着洞天压制,你在这里无法真正成就后天剑体,却是需要等上一等。”


    闻言,林照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