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逸之到底是没回宿舍，在小办公室隔壁的沙发上睡了。


    黎橙不是很明白，陈麒光却一脸果然的表情。


    见黎橙好像很好奇，陈麒光跟黎橙说以后住宿前一定要去拜拜，不然会遇到奇葩室友。


    “你用不着住宿吧。现在在一中，努努力上工大，每天十来分钟就回家了。”


    黎橙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她现在的成绩只是提升，不是飞升。


    “啊？叶逸之给你定的目标就是工大。”敢情俩人没商量啊。


    陈麒光最终还是说没事，他给你定了这个目标就是相信你会实现。


    “叶逸之那人，想做的事情没有不成功的。”


    到晚上该去吃饭的时候，陈麒光怎么说都不愿意去叫叶逸之起来：“他有起床气。你去，他不会凶你。”


    这个任务只好落在了黎橙的肩膀上。


    虽然是打着叫人起床的目的，黎橙推门还是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叶逸之果然还在睡。


    两个并排紧挨着的小沙发都塞不下他的长腿，整个人委委屈屈地折在狭小的空间里，却并不显得狼狈。


    好像本就应该如此一样。


    办公室没开灯，只有窗口最后一点自然光，明明暗暗地落在叶逸之的脸上，描摹着他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眼睫。


    光线把他刻画得像是一个完美的艺术品，浓墨重彩落在小小的一隅。


    黎橙在门口站了半晌，艺术品动了动，眼睛缓缓张开，朝着她的方向瞧过来。


    叶逸之的漆墨一般的眼睛也似明似暗的，如同落在荷叶上的水珠，轻轻晃了一晃，才认出人来：“结束了？”


    不知道为什么，黎橙这一刻觉得叶逸之很可怜。


    黎橙轻轻嗯了一声：“跟我们去吃饭。”


    叶逸之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像是不大舒服的样子：“你们去，我回趟宿舍。”


    “很着急吗？”


    “什么？”


    黎橙那刚被培养出来的进攻性又冒了出来：“吃饭也用不了多久，吃完饭再回去不行吗？”


    黎橙打开了办公室的灯，沙发上的人没准备好，被刺了一下之后眯上了眼睛。


    “还是你更喜欢跟你的讨厌舍友在一起吗？”


    下午中途休息的时候，黎橙没忍住问了一下陈麒光。


    陈麒光就跟倒豆子一样把叶逸之的室友事无巨细地吐槽了一遍。


    黎橙说完这句话，大概有几秒钟的安静。


    叶逸之忽而笑了一下，眉眼间的颜色都亮了起来。


    他慢条斯理地看了眼黎橙握住的拳头：“一个月不见，脾气见长啊，橙子同学。”


    叶逸之站了起来打算往外走，黎橙追问他：“你要去哪儿？”


    “不是你说的吗”叶逸之抬起手，按在了沙发旁边的开关上。


    灯啪的一下灭了，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叶逸之的声音响起。


    “跟你去吃饭。”


    去食堂路半，陈麒光突然被一件事叫走，走的时候说他等下把叶逸之的行李箱也给他拿回去，整个人美滋滋的。


    晚饭就真的变成了叶逸之和黎橙两个人。


    以前也只有两个人，但这顿烤肉吃得黎橙有点食不知味。


    烤肉是挺好吃的，黎橙还在为自己说的那句话尴尬。


    黎橙没住过宿舍，可以拿来类比同学关系。


    一个班的同学有的时候还会相处不愉快，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开对方。


    她觉得舍友关系也可以这样，讨厌就远离，就避而不见。


    但她那是她的处理方法。


    不成熟且幼稚。


    刚有点伶牙俐齿的黎橙，现在又变成了一个小哑巴。


    甚至连之前装乖巧时候的场面话都说不出来了。


    烤肉店送了一个果盘上来，切片的水果们摆成了一朵盛开的花。


    果盘在手边，黎橙拿着叉子无意识地吃着水果，回过神的时候，一大盘水果都被她吃完了。


    胃也撑得有点难受。


    账依然是叶逸之结的，黎橙不动声色地慢慢移动着。


    站起来之后，胃里鼓鼓的感觉更明显了。


    走出烤肉店两步，叶逸之忽然低头看了黎橙一眼：“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黎橙不想说自己吃多了。


    叶逸之却不由分说把黎橙按在烤肉店外面的椅子上，过了一会儿拎着一袋子药回来。


    消食健胃片是甜甜的山楂味，黎橙吃了三片。


    袋子里还有山楂丸和一些胃药。


    叶逸之坐在了黎橙旁边：“我现在是有点后悔。”


    黎橙看向他。


    “好不容易把你养熟一点，出去一个月就生疏了。”叶逸之看向黎橙，“你觉得我是不是很亏。”


    她说没有。


    “你现在明显跟陈麒光关系更好。”叶逸之的语气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一样，“我在想。我不回来，你是不是会忘了我。”


    怎么可能忘记……


    黎橙嘴里的山楂酸有点挥之不去了，她咬了咬舌尖，才道：“不会忘。”


    “是吗？”叶逸之微微笑，“我怎么没听你叫过我一声师父。”


    黎橙忽然觉得叶逸之比她还幼稚。


    这称呼就是随口叫的，黎橙还叫陈麒光哥呢。


    称呼是流动性的，没什么意义。


    黎橙想了很多，嘴上却是很顺着叶逸之：“你想让我叫你师父吗？”


    “不想。”叶逸之干脆道。


    黎橙又没了话。


    回来的叶逸之貌似真的有点无理取闹。


    “那你想要什么？”黎橙终于感觉胃好了一点，也直了直身体，很认真地看向叶逸之。


    叶逸之好像就在等黎橙这句话一样，闻言脸上的笑都明显了一点：“想要……”


    “什么？”


    “你能对我坦白一点。”


    见黎橙愣住，叶逸之问：“我已经对陈麒光跟你关系不错这件事没什么意见了。这个你总得答应我。”


    她跟陈麒光关系好，为什么叶逸之会有意见。


    黎橙很费解。


    叶逸之说的话她听不懂。


    “起码有什么不舒服要告诉我。我虽然懂一点读心术，但不是事事都能读出来。对我坦白一点好不好，橙子同学。”


    叶逸之像是拿黎橙没办法一样，表情带了点微微的无奈，完全没有了他平时的游刃有余：“好不好？”


    “……好。”


    叶逸之满意了：“那就这么定好了。”


    黎橙看着他满意的表情，忽然觉得有点不公平。


    “那你呢。”


    “我什么？”叶逸之问了一句就明白过来，“你想让我坦白什么？”


    他确实很懂黎橙。


    黎橙有问题要问，而且是早就想问的。


    “你，去哪里了？”


    叶逸之没想到是这个问题，有点诧异，想想自己确实没有告诉黎橙，连陈麒光都不知道。


    “回老家。”


    察觉黎橙有点紧张，叶逸之逗她：“怎么了？怕我不回来了？怕我跑路不成。”


    黎橙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怎么会。”叶逸之笑着说，“我家在这儿，学校在这儿，你叶阿姨也在这儿，我能往哪儿跑。”


    “橙子同学，你的担心没必要。”叶逸之慢条斯理道，“再怎么着，我也得把接下来的工资赚到到手啊。是不是，小富婆。”


    黎橙抓起手机操作了一下。


    叶逸之手机一震，一笔账转了进来。


    叶逸之看着黎橙转进来的五千：“你这是什么意思？”


    转完的黎橙也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干什么。


    “你这是，拿钱收买我？”


    黎橙脑子乱乱的，胡乱嗯了一声。


    “不怕我卷钱跑吗？”叶逸之把钱退给了黎橙，“这么早就把工资预支给我。”


    黎橙看着灰掉的转账忽而有点低落，叶逸之其实并不缺钱。


    “我......”看着叶逸之，黎橙又有点说不出话。


    叶逸之问什么。


    看着叶逸之的眼睛，黎橙很想问多少钱才可以。


    但是可以什么呢，黎橙又不知道了。


    “处理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没想到一折腾就是一个月。”叶逸之揉了揉手腕，看了眼又沉默下去的黎橙，“不会跑的，你放心。”


    黎橙发现自己对叶逸之的了解无限接近零。


    除了名字和才知道的生日。


    眼前的人对黎橙来说是浓墨重彩的一张白。


    黎橙忽然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心慌。


    就像是曾经消失的那个勺子一样，她知道它在，但不知道它在哪里。


    所以记忆也变得不具体。


    而现在，叶逸之也变得不具体了起来。


    黎橙的思绪百转千回，情绪愈发地沉重了。


    黎橙低声说自己想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


    黎橙却拒绝了叶逸之，她坦白地讲，叶逸之该回去休息了。


    她脑子乱着想，他看着很累。


    叶逸之算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只能送她到学校门口，看着她过了马路。


    叶逸之以前就听说小孩儿长大的过程是一天一个样。


    刚认识黎橙的时候，她就像个伪装在流水线上的齿轮，有不太锋利的尖，和努力很钝的角。


    对她自己和其他人都不太诚实。


    后来叶逸之才发现那是她用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笨拙地给自己捏的保护壳。


    不一定能遮风挡雨，但能让她有点安全感。


    叶逸之把人从保护壳里慢慢诱了出来，看着她的安全范围慢慢扩大，说没成就感是假的。


    但他只是去处理了一些麻烦事，回头再看，黎橙已经拓出了一片小小的疆土出来。


    陈麒光会跟叶逸之汇报黎橙的学习情况，通过文字的聊天记录看到她的一点点进步。


    只是再走到黎橙眼前，叶逸之才发现，有些变化并不能只用时间来丈量。


    黎橙的成长像是一个指数爆炸的模型。


    黎橙的安全范围里垒起了一道城墙，大到她愿意主动邀请人进来。


    也意味着，需要获得她的邀请才能进入。


    叶逸之现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那个被邀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