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曦！”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害怕而变调，颤抖着手指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用伤害自己来威胁爸爸？你这是在拿你的命逼我！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病房门砰地一声被大力推开了。


    他母亲冲了进来，显然是听到了他的吼声。


    老太太一看孙女惨白的小脸，满脸的泪水，再听到儿子刚才那番话，心疼得不得了，冲着叶西宸就嚷道：“西宸，你吼她干什么！孩子都成这样了，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你是不是非要把孩子逼死你才甘心啊！”


    叶西宸的父亲也跟着走了进来，脸色铁青，语气非常沉重：“西宸，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跟孩子说？她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先顺着她点吗？有什么事情比孩子的命还重要！”


    方淼也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清楚，全是责备，觉得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一瞬间，所有的压力都朝着叶西宸压了过来。


    女儿的以死相逼，父母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前妻那冷冰冰的眼神……


    他感觉自己被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按住了，捆住了，动弹不得。


    胸口闷得厉害，好像快要喘不上气了。


    他看着病床上的女儿，在她那双还带着泪花的眼睛里，他似乎看到了一种达到目的后的得意神色。


    他看着围过来的父母，看着门口的前妻……


    他觉得他要疯了。


    “啊！！！”他再也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吼叫，两只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狠狠砸在病房刷着白灰的墙壁上！


    咚的一声，墙壁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吓住了。


    他母亲停止了哭泣，他父亲张着嘴忘了说话，连床上的叶曦也吓得止住了眼泪，惊恐地看着爸爸。


    叶西宸的手背瞬间就红了，破了皮，渗出血丝。


    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疼。


    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彻底垮掉了。


    叶西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脑子里像塞了一团浆糊，什么都想不清楚。


    他只记得很多声音在耳朵边上响。


    妈妈一直在哭，声音断断续续的，说着“我可怜的孙女啊，你怎么这么傻”。


    爸爸在旁边叹气，一声接一声。


    方淼就站在一边，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


    他没有去找于姜。


    他不敢去。


    他也不知道见到于姜能说什么。


    难道要告诉她，我女儿为了逼我离开你，割了自己的手腕吗？


    他开不了这个口。


    他觉得自己没脸见她。


    他就这样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很久，最后才回到了自己的房子。


    打开门，里面黑漆漆的，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连灯都懒得开，直接走到客厅，背靠着沙发，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屋子里很暗，只有窗户外面，对面大楼的霓虹灯招牌一闪一闪的，红红绿绿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脸上，身上，一下亮一下暗。


    完了。


    一切都乱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完全不由他控制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个司机，本来想好好开车，结果车子突然自己疯了，朝着悬崖冲过去，他怎么打方向盘，怎么踩刹车都没用。


    他女儿，那个才十一岁的小姑娘，居然用了最狠的一招。


    她用伤害自己，用她的命，来逼他低头。


    这已经不是小孩子闹脾气，吵着要糖吃了。


    这是一场他根本打不起的仗。


    他拿什么去赌？


    他敢拿女儿的命去赌吗？


    他不敢。


    他输不起，一点点都输不起。


    他心里很清楚，明明白白地知道，如果叶曦一直这样，动不动就用自杀来威胁他，那他跟于姜，就真的走到头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不可能不管女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次次伤害自己。


    女儿是他的孩子，是从小抱在怀里一点点养大的。


    这份责任，从他当爸爸的那一天起，就背在身上了，甩不掉，也不能甩。


    他也许不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有时候忙起来会忽略她，但他从来没想过不要她，从来没想过放下当父亲的责任。


    有时候，他都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一跳。


    他想，如果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男人就好了，是个混蛋，是个渣滓。


    那样他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责任，什么道德，统统丢到一边，只想着自己快活，只去追求自己的爱情。


    那样的话，他现在就不用这么痛苦，不用被夹在中间，快要被撕成两半了。


    可他偏偏不是那种人。


    他做不到那么狠心，那么自私。


    他就是叶西宸，一个会被感情牵绊，会被责任绑住，普普通通的男人。


    他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转来转去，转得他头都要炸了。


    他在公司里，遇到再难的项目，再麻烦的客户，总能想出办法来解决。


    可是现在，面对自己的女儿，面对自己爱的女人，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很深很黏的泥潭里，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快要喘不过气。


    一想到要失去于姜，他心里就疼得厉害。


    他真的很爱于姜。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了。


    和于姜在一起之前，他的日子过得按部就班，上班，下班，偶尔看看女儿，生活像一杯白开水，没什么味道。


    于姜出现以后，一切都变了。


    她就像一下子把他那间灰扑扑的房子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阳光唰地照了进来，亮堂堂的，暖烘烘的。


    和她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变年轻了，心里那种快要熄灭的火苗，又重新被点燃。


    他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眼睛弯弯的。


    他喜欢她心地好，看到路边的小猫小狗都会蹲下来摸摸。


    他也喜欢她有时候有点小脾气，嘟着嘴不理人，但哄一哄就好了。


    他更喜欢她安安静静靠在他怀里，那么依赖他，那么柔软。


    他爱她，不是那种模糊的感觉，而是爱她每一个具体的样子，爱到骨头里去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想好好爱一个人，想和她一起过日子，会这么难？


    为什么他追求自己的幸福，就会伤害到另一个他同样爱着，并且有责任去保护的人？


    女儿和于姜，都是他放在心里的人，为什么她们就不能共存？


    为什么非要他选一个？


    他就被夹在中间，动也动不了，感觉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扯开，那种滋味，太难受，太疼了。


    他到底该怎么办？


    谁能来告诉他，他究竟该怎么做才对？


    他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窗外一闪一闪的灯光，脑子里空空的。


    他想起女儿小时候，那么小一点点，软软的，抱在怀里都不敢用力。


    她第一次会叫爸爸的时候，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她上幼儿园第一天，哭得撕心裂肺，他躲在窗户外面偷偷看，心里也跟着难受。


    她第一次得奖状，兴高采烈地举起来给他看，那小脸上全是骄傲。


    那么多美好的回忆，现在却变成了沉重的负担。


    他又想起于姜。


    想起第一次见她，想起她第一次给他做饭，想起他们一起看电影，想起她在他加班累了的时候，会给他揉揉肩膀。


    这些点点滴滴的温暖，难道他就要亲手放弃了吗？


    如果选择女儿，放弃于姜，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这么爱一个人了。


    他的心会空掉一大块，往后的日子，大概就是按部就班地过，为了责任而活，再也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他会对不起于姜，她会恨他吗？还是会难过？他不敢想。


    如果选择于姜，不顾女儿的以死相逼……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就打了个寒颤。


    他做不到。


    那等于是他把女儿往绝路上推。


    如果女儿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爸妈也不会原谅他，所有人都会骂他是畜生，是混蛋。


    那样的日子，就算和于姜在一起，又怎么能过得安心？


    每天活在提心吊胆和愧疚里，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好像不管怎么选，都是错的。


    选哪一边，都会带来无尽的痛苦。


    他觉得自己被逼到了一个死角，前面没有路，后面也没有路。


    他抬起手，用力地搓了搓脸，皮肤冰凉。


    他又想起在医院里，女儿看着他的那个眼神，里面有委屈，有害怕，但深处，好像还有一种算计。


    她是不是知道，用这一招，爸爸就一定会投降？


    这个想法让他心里发寒。


    他才十一岁的女儿，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是他这个当爸爸的失败吗？


    是因为他离婚，又开始了新的感情，才把她逼成这样的吗？


    是啊，说到底，女儿变成这样，他有着最大的责任。


    如果他当初婚姻处理得更好，如果他能给女儿更多的安全感，如果他能在开始和于姜交往时就更好地处理女儿的情绪……也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