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是秩序的建立者;幽灵，则是秩序的破坏者。


    对“幽灵”的首领顾逍而言，活捉一名联邦的首席特工，无异于在棋盘上吃掉对手那枚最关键的“皇后”。


    这本该是一场值得庆祝的胜利，一个可以撬开联邦所有机密的筹码。而现在，这位地下组织的首领，居然对着自己的俘虏，问出了这么一句窝心话。


    头顶那盏没灯罩的灯泡闪了两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沈律没有回答，只是抬起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顾逍似乎也不需要回答。


    他蹲下身，视线落在沈律那只被铐住的手上。粗糙的金属手铐，锁着皓白的手腕。


    他伸出手，拨弄了一下那段冰冷的铐链。


    “手艺真糙。”顾逍评价道，“会把皮肤磨伤的吧？”


    他的指尖顺着铐链上移，停在手铐本体上。


    站在一旁的舒儒和任武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全然的困惑：首领的审讯方式向来莫测，但眼前这种，他们还是头一回见。


    沈律始终面无表情，任由对方的手指在自己手腕上游走。


    直到顾逍在确认手铐松紧度时，拇指的关节，无意间擦过了沈律无名指上那枚双环戒指。


    沈律收回手，那双始终平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显露出毫无掩饰的不悦。


    “抱歉，”注意到他脸上表情，顾逍问，“这戒指挺好看的，女朋友送的？”


    “关你屁事。”


    这话一出，舒儒和任武的呼吸都是一窒。


    顾逍的样子却像是听到了某种有趣的回答，他缓缓起身，头惹眼的银白色短发在昏暗的库房里格外显眼。


    “看样子是没有。”他的视线扫过旁观的两个下属。“要是因你而折损我的部将，这可一点都不值。”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中。


    “啊。”


    反应过来的舒儒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音节，大脑这才开始解码首领那句“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的真正含义——折损？因为一个被铐住的俘虏？


    他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一不小心碰到身后的金属货架。架子晃动起来，搁在最下层的一把餐刀被震了下来，翻了两圈，掉在任武脚边。


    地上的沈律，从头到尾都安静地看着，一副十分无害的样子。但任武显然不这么想。


    他看向舒儒，开口问道：“你刚才铐他的时候，心里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


    舒儒愣了一下：“什么想法？”


    任武盯着他：“比如，伤害他的念头。”


    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舒儒记忆深处一个尘封的盒子。


    很多年前的事了。


    印象中，那是一条常年见不着光的潮湿小巷。当时他还是个新人，正带着另一个新人熟悉环境，说白了就是在附近瞎转悠。


    巷口，不知从哪冒出来个混混，嘴里不干不净地指着他骂了句。他当时还没来得及反应，身边的同伴就已经动了手。


    金光一闪，他的同伴，就那么变成了一座铜像。


    滴答。


    一滴冷凝水从天花板的管道上落下，砸在水泥地上。


    清脆的声响将舒儒敲回现实，他大口地喘着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首领那句话的意思，也明白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你让我去铐他……”舒儒瞪向任武，声音因恐惧而微微发抖，“就是怕自己会被‘看门狗’制裁！”


    他情绪有些失控，说话时带出的吐息，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小团白雾。


    “你也太恶毒了！万一我刚才稍微有点别的念头怎么办！”


    “你？”任武嗤笑一声，用脚尖将那把餐刀踢开。


    “一个技术宅能有什么恶意。你是最安全的人选。”


    “那你好歹也提醒一句！”舒儒的声音因激动而破音。


    “这种事还需要提醒？吃饭上厕所用不用也按时叮嘱你？”任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但这声咋舌反而点燃了导火索。


    “我不管！你这魔鬼！恶魔！”舒儒被气得连连后退，“你简直不是人！”


    “太可怕了！你离我远点！”


    他退得太猛，后背“哐”的一声，结实地撞在了身后的货架上。


    货架顶上一袋破了口的面粉滑了下来，在空中爆开，白色的粉尘瞬间弥漫开来。任武和舒儒被呛得连连咳嗽，下意识地后退挥手。


    墙角的沈律却动都没动。


    在粉尘爆开的瞬间，他只是抬起手臂挡在脸前。面粉落了他满肩的白，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依旧一脸冷淡地看着这场闹剧。


    舒儒还想再喊，却突然发现面前的光线暗了下来。


    一道高大的影子将他笼罩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僵硬地抬头一看——首领顾逍就站在面前。


    顾逍看着舒儒，声音很平：“你不用去分析终端了？”


    “我、我现在就去！” 舒儒如蒙大赦，转身就往外冲，头都没敢回。


    “还有你，”顾逍转向任武，“组织成员是这样被你拿来利用的？”


    任武的下巴几乎要抵到胸口。


    “属下知错。”


    “光认错在我这可不管用。”


    顾逍他走到那把掉落的餐刀旁，皮鞋的鞋跟轻轻磕了一下刀身。他弯腰，用两根手指捏着刀尖，将它捡了起来。


    他在手里掂了掂分量，然后转回来，把刀柄递到任武面前。


    “证明你的决心。”


    任武的呼吸声，在粉尘遍布的室内显得有些粗重。


    他盯着那把刀，又不受控制地瞥向地上那个沉默的俘虏。


    最终伸出手，接过那把刀。


    “是……”


    任武握紧了餐刀，刀柄上一块腐朽的木刺，稍稍扎进他的掌心。


    他正要抬脚——


    “可以别把我当成你们考验成员的工具吗？”


    任武的动作僵在原地。


    顾逍闻声，抬眼看向沈律。


    “哦？” 他轻笑一声，“这工具倒是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看在你这么有自知之明的份上。”他说，“我就好心跟你聊两句，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们的？”


    “不如问，为什么你们的行踪这么容易被追查。”沈律回道。


    “我们人员的教育训练，确实有待加强。”顾逍承认道。


    “那跟我没什么关系。”沈律手腕动了一下，铐链撞在水泥地上，发出“哗啦”一声轻响，“决定好了吗？打算怎么处置我。”


    顾逍点了下头。


    “嗯，决定好了。”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将地上的人完全覆盖。


    “杀掉。”


    “杀……”任武手一抖，餐刀差点脱手，“首领，具体……你打算怎么杀？”


    “不知道。”


    顾逍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他磕出一根夹在指间，烟盒包装纸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在室内听得一清二楚。


    “把他扔进沙漠中心，或者找个集装箱锁起来，饿上十天半个月。”


    他把没点燃的烟凑到鼻尖闻了闻。


    “办法多的是。”


    冒著冷汗的任武，此时正光速转动著他那不算灵活的脑子。


    …原来如此。


    只要不是带有“恶意”的直接物理接触，就触发不了“看门狗”的制裁。这是系统设计上的漏洞。


    但是……


    “首领，要是真把他除掉，’联邦’肯定会找上门来的。”任武不安地说。


    “为什么？”顾逍反问。


    任武没接话。


    “他的终端不是在我们这？”顾逍瞥了一眼储藏室的门，“舒儒破解后，伪造打卡记录，或者乾脆点，直接替他递出一封辞职信。”


    “让他消声匿迹的方法有的是。”


    顾逍说完，储藏室里跟著静了下来。


    头顶的管道里，不知什么液体流过，发出“咕噜”一声响。


    ……对啊。


    任武一直紧绷的肩膀，这才缓缓松弛下来——


    破解终端，伪造信息，让这个人从官方系统里合理消失。


    自己刚才光想着怎么处理尸体，思路确实太狭隘了。


    “这点小事就交给属下来办吧！”


    任武握着餐刀的手不再颤抖，“我开车技术很好，肯定能“安全地”把这位大人载到沙漠中心！”


    砰的一声，储藏室的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撞开。


    “少来，你根本就只会猛踩煞车。”门口，舒儒喘着气说，“我上次坐你的车差点没吐死。”


    他手中抱着一台开着盖的笔记本电脑，电脑的电源线从他的胳膊上垂着，在地上拖行。


    “你搞什么？”任武皱眉，把握着餐刀的手收到了身后。


    舒儒没理会任武，直接绕过他，快步走到顾逍面前，将嗡嗡作响的笔记本电脑举了起来。屏幕上，无数绿色的字符飞速滚动，将他的脸映成一片诡异的荧光绿。


    “首领……”舒儒压低声音，凑到顾逍耳边，用极快的语速汇报起来。


    一连串的代码和术语从他嘴里蹦出来，任武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只看到这技术宅的眼睛亮得吓人，连声音都因亢奋而微微发颤。


    顾逍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接过那台有点发烫的电脑，垂眼看着屏幕上流动的数据。室内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嗡鸣，和舒儒还没平复的喘息。


    顾逍的食指，在电脑外壳上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片刻后，那敲击声停了。


    角落里的沈律似乎对这场闹剧失去了耐心，直接躺回地上，毫不在意身下的那堆面粉。


    顾逍“啪”地一声合上电脑，随手将其搁到一旁的货架，外壳和蒙尘的铁皮架子碰出“嗒”的一声轻响。


    然后他缓缓转身，看向墙角的方向。


    “首席特工，”他说，“要不这样如何。”


    他朝沈律比出一根手指。


    “我跟你，我们两个来打一场排位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