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沉默的拉锯

作品:《素雪织就的梦

    门锁合上的轻响,像是一道无形的界限,将门内与门外割裂成两个世界。


    公寓里重新恢复了死寂。没有了键盘敲击声,没有了偶尔的交谈,甚至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微弱。


    孟晚舟维持着坐在数位板前的姿势,脊背僵硬,像一尊被骤然抽去灵魂的雕塑。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夜幕吞噬,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电脑屏幕因长时间无操作而暗下去后,映出的他自己模糊而苍白的脸。


    母亲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反复噬咬。


    「你想清楚了吗?」


    「有些人,有些关系,没有那么简单。」


    孟晚舟想不清楚。他只觉得混乱和害怕。沈怀序和他带来的温暖太过美好,美好得不真实,像阳光下的泡沫,他害怕自己一触碰,就会彻底破碎。而母亲的话,就是那根即将刺破泡沫的针。


    他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几天,孟晚舟将自己彻底封闭了起来。


    他切断了大部分与外界的联系,工作进度几乎停滞,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在房间的角落。他不再回复任何工作邮件,也刻意忽略了沈怀序发来的所有信息。


    沈怀序的信息,从最初的日常问候。


    【沈怀序】:早上好,今天天气不错。


    【沈怀序】:午饭吃的什么?不会又是面条吧?


    【沈怀序】:[分享了一首轻柔的纯音乐]


    到带着关切的询问。


    【沈怀序】:晚舟?在忙吗?


    【沈怀序】:一天没消息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沈怀序】:看到回复我一下。


    再到后来,语气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担忧和一丝紧绷。


    【沈怀序】:孟晚舟,你在躲我?


    【沈怀序】:是因为那天晚上的电话?你母亲说了什么?


    【沈怀序】:我们谈谈。


    孟晚舟一条都没有回。


    他不敢回。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沈怀序的追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这突如其来的退缩和冰冷。他像一只受惊的蜗牛,一旦感受到外界的压力和不确定性,就立刻缩回自己坚硬的壳里,以为这样就能获得安全。


    孟晚舟每天只是麻木地待在公寓里,有时对着数位板发呆一整天,有时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踱步,更多的时候,是蜷缩在沙发里,看着窗外的天空从明到暗,再从暗到明。


    家里的食物很快消耗殆尽,但他懒得下楼去买,也懒得点外卖。饥饿感与心理上的自我放逐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自虐般的麻木。


    这天傍晚,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持续而固执的“叮咚”声,像锥子一样刺破公寓里凝滞的空气,也刺在孟晚舟混沌的神经上。


    孟晚舟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心脏条件反射地剧烈跳动起来。会是谁?物业?快递?还是……沈怀序?


    孟晚舟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楼道里感应灯亮着。沈怀序站在门外。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眉头微蹙,眼神沉郁,正抬手,准备再次按下门铃。


    孟晚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背脊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希望沈怀序以为他不在家,希望他快点离开。


    门外的沈怀序,手悬在门铃按钮上方,停顿了片刻,却没有按下去。他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孟晚舟听到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种压抑着的、复杂的情绪:


    “孟晚舟,我知道你在里面。”


    孟晚舟浑身一僵,咬住了下唇。


    “我看了小区门口的监控,你三天没有出门了。”沈怀序的声音继续传来,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沉重的、化不开的担忧,“你不回信息,不接电话。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孟晚舟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抠着墙壁,指甲边缘传来细微的刺痛。他依旧沉默。


    门外也陷入了沉默。但孟晚舟能感觉到,沈怀序没有离开。他就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用他的存在,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楼道里的感应灯,因为长时间的寂静,倏地熄灭了。黑暗笼罩了门外,也加深了门内孟晚舟内心的煎熬。


    就在孟晚舟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寂静逼疯时,沈怀序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妥协的沙哑:


    “晚舟,把门打开。”


    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带着疲惫的请求。


    “我们不需要谈什么。你不想说,我可以不问。”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敲在孟晚舟的心上,“让我看看你,确认你没事。我就走。”


    让我看看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动了孟晚舟冰封的心防。他想起台风夜他踏着风雨而来的身影,想起他在父母面前毫不犹豫的维护,想起他这些天发来的、那些带着小心翼翼关怀的信息……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然冲上鼻腔和眼眶。他一直紧绷的、用以防御的神经,在这一刻,骤然断裂。


    孟晚舟颤抖地伸出手,握住了冰冷的金属门把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咬着牙,拧动了它。


    “咔哒。”


    门锁开启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门,被拉开了一道缝隙。


    昏暗的光线下,沈怀序就站在门外,背对着重新亮起的感应灯光,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的目光,在门打开的瞬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门后那个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


    沈怀序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尖锐地疼。


    孟晚舟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将门拉开到仅容一人通过的宽度,然后便像被抽干了力气般,侧身让开,自己退回到了客厅的阴影里,抱着手臂,是一种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防御姿态。


    沈怀序沉默地走了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没有立刻开灯。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的微弱光芒,打量着孟晚舟。


    几天不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合身的家居服此刻显得有些空荡,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嘴唇干裂,眼底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和无法掩饰的惶然。


    沈怀序的心疼和怒火(对他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口而出。但他强行压了下去。他知道,此刻任何激烈的情绪,都会将这只刚刚鼓起勇气打开一条门缝的蜗牛,彻底吓回壳里去。


    沈怀序没有靠近,只是站在玄关与客厅的交界处,声音放得极轻,极缓:


    “吃饭了吗?”


    孟晚舟抱着手臂的手指收紧,摇了摇头。


    沈怀序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他不再多说,转身,极其熟稔地走向厨房,打开了灯。


    温暖的灯光瞬间驱散了客厅的黑暗,也让孟晚舟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孟晚舟听着厨房里传来打开冰箱门的声音,然后是短暂的沉默。冰箱里显然空空如也。接着是水流声,锅具被拿出来的轻微碰撞声。


    沈怀序没有询问,没有指责,只是用行动,沉默地开始填补这片因孟晚舟自我放逐而形成的、冰冷的空白。


    孟晚舟依旧抱着手臂站在客厅中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听着厨房里传来的、令人心安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一根细细的线,将他从虚无缥缈的恐慌中,一点点拉回现实。


    过了一会儿,沈怀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走了出来。不是复杂的菜肴,只是一碗最简单的阳春面,清亮的汤底,雪白的面条,上面飘着几颗翠绿的葱花和一点金色的油星。


    他将面碗放在餐桌上,然后看向依旧僵立在原地的孟晚舟。


    “过来,吃点东西。”沈怀序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


    孟晚舟迟疑地、慢慢地挪动脚步,走到餐桌旁坐下。食物的香气钻入鼻腔,唤醒了他麻木的味蕾和空荡荡的胃。


    沈怀序将筷子递到他手里,自己则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给了他一个可以安心进食、不必面对审视的空间。


    孟晚舟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面条煮得软硬适中,汤味清淡却鲜美。温热的食物滑入食道,暖意渐渐蔓延到冰冷的四肢百骸。他吃着吃着,眼眶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他只能拼命低着头,不让沈怀序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


    沈怀序这才将目光转回来,看着他放下筷子,轻声问:“够吗?锅里还有。”


    孟晚舟摇了摇头。


    沈怀序沉默了片刻,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沉静地落在孟晚舟低垂的脸上。


    “晚舟,”他开口,声音低沉而认真,“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你在害怕。我不想逼你。”


    孟晚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但是,”沈怀序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你不能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更不能把我完全推开。”


    沈怀序的目光,像温暖的烛火,试图照亮孟晚舟紧闭的心门。


    “我说过,我们可以慢慢来。你害怕,我可以等。你退缩,我可以向前走九十九步。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孟晚舟微微颤抖的眼睫,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得给我留一扇门。哪怕,只是像刚才那样,一条缝。”


    沈怀序的话语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卑微的请求和不容置疑的底线。


    孟晚舟猛地抬起头,盈满泪水的眼睛,撞进了沈怀序那双深邃的、盛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眸里。那里面有担忧,有心痛,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磐石般无转移的坚定。


    孟晚舟看着沈怀序,看着这个如同太阳般耀眼的人,此刻却为了他,露出如此近乎恳求的神色。


    心底那座用恐惧和自卑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塌陷了一角。


    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