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浓雾

作品:《变成狗后和死对头谈了

    郁杭还没来得及做出思考,只见狂风大作,衣襟不受控制地漂浮着,无形之中化成一只手,把他整个人往鬼风里牵扯。


    郁杭咬紧后槽牙,正想打出火纸,一掏口袋竟然摸了个空。


    在他正思忖着如何把火纸从鬼风中夺回来的时候,只听耳畔的空气被划破,一线火光飞过,打在郁杭漂浮起来的衣服上,飘着灼烧味燃了起来。


    鬼风内惨叫连连,稍作后退,三人这才有了喘息的余地。


    柏池绕着柳自羽一步迈到郁杭身侧,身子低低俯下,掐灭他衣襟出亮着的零星火花,一双幽暗的眼睛轻抬,闪着郁杭看不懂的情绪。


    又是这样。


    郁杭眯了眯眼睛,没说什么话。


    三人手里的火纸都是柳自羽进城之前带的,本就没有多少,又被这样用废了一遭,几人这下谁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柏池指尖掐着火,站在二人中间,光线幽暗,却是足以看清周围情况。


    柳自羽趁着还能看清,快刀斩乱麻,眸光闪过这枯死鬼便是一阵乱砍,一时间四分五裂的人皮枯叶似的纷纷扬扬落下,不见踪迹。


    “小仙长如此俊俏,却如此不留情面,奴家好生心寒。”


    说着还装模作样地学着那芙蓉泣露的样子叫了两声,引得周围哄然大笑。


    “仙师伤了我,后面就会有无穷无尽的我涌上来,你杀不完的——”


    “嗯哈哈哈哈哈哈哈———”


    风里的火光暗淡下去,枯死鬼便又不长记性地卷土重来。


    柳自羽劈了半天,剑锋仍旧不见血,那头的枯皮反而笑得更加阴森。


    这些东西虽会被伤到,但不消片刻,复抖着肩膀卷土重来,气势果真没有半分削弱的现象,反而比先前还要猛烈得多!


    郁杭与另外二人之间已经是贴到再没有一丝空隙,而中心圈口却还在不断缩小。


    他的衣摆竟已浮进人皮风之中,一阵凄凄嘻笑,袖口便被啃食得干干净净,变成一团带着烧焦味的碎棉。


    人进去了也只会是同样的结果。


    被啃食、被吸干,最后神魂俱灭,身体被这群怪物控制着,面目狰狞、张牙舞爪。


    郁杭眉头紧锁,忽然下方传来一丝异样感。


    他的视线下移,见一只苍白的手贴着地面探向他的脚踝,蛇也似的蜿蜒起伏。


    或许这东西只是长着手的样子,却根本算不上手,它触摸到的地方会有剧烈的痛感,想来是碎在皮肤里的骨头还带着不规则的尖刺。


    它经过的地方血肉模糊,外表的皮肉被吸走,隐隐露出埋在皮肤下方的白骨。


    “啊!”


    一阵哀嚎声传来,那截手臂被斩成两半,一动一动地缩回原本的地方。


    留下一小块肉。


    那是刚从郁杭身上撕出来的。


    “木亢你怎么回事?傻在那里了?我晚一点发现你就要被他吃了!”柳自羽一脚踹开那小块肉,十分不理解地质问道。


    枯死鬼看到了肉,果然后退了一点,叫得更厉害,竟是内部厮杀了起来。


    郁杭掀起眼皮,正好看到柏池那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


    一收往日吊儿郎当的样子,神色晦暗,让人猜不出底下到底埋着什么样的心思。


    这让他想起了刚穿越进来的那天,柏池就是这样。


    晦涩难懂的心思、人人喊打的身份,那些让人听不太懂的话……


    柏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郁杭以一种十分不友好的眼神看了回去,眉尾低压,薄唇紧绷。


    柳自羽察觉情况不对,手掌隔断交织在一处的视线,道:“不是,你们也要内讧啊?”


    这只手隔断了柏池那边大多数的光,郁杭这侧仅有一些光圈打在他的身上,看起来竟有些处于世界之外的孤独。


    “你也太不小心了。”


    这声夹着笑意,语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却就是有让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郁杭被这样的柏池弄得很不舒服。


    他不喜欢这种什么都被蒙着的感觉。


    “你刚没看见吗?我割一块肉扔到那边,我们就能出去。”郁杭不再去看柏池,盯着那圈又卷来的风。


    纸火下的柏池眯了眯眼睛。


    没等郁杭做出下一步动作,就见“唰”地一声,天空炸开一团浓火,整个不幽城刹那间亮如白昼,上一秒还在叫嚣着的东西顿时应着光四分五裂。


    那种直逼喉咙的窒息感终于渐渐平息。


    巷子的转角站着一身形修长的男人,身上的衣服如同方才的夜一般黑。


    这人本要转身,却在郁杭抬起头来的须臾间停在原地,怔愣片刻才迈得动脚,走了过来。


    “郁……”


    "玉?"还没等人说完话,柏池就打断了他,“我们身上没有玉,不过我衣服上的扣子还挺值钱的,当做你救了我们的报酬。”


    “我不要。”


    黑衣人不愿跟柏池多说一句话似的,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转身离开,看三人没跟上来,又停下脚步,道:“那家客栈有问题,跟我来。”


    火盆烧得劈啪作响,木屋的各个角落都燃着灯,火光平稳,经久不灭。


    “那间客栈很诡异,大多数外地前来平难的修士都是死在那里面的。”黑衣人褪去了外袍,里面还是黑得朴素又死板,但这双紫黑色的眸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很是灵动。


    但语调却死水一般没有起伏。


    柳自羽挂在腰上的剑出鞘三分,身子挡在郁杭和柏池二人前头:“你是魔教。”


    “我救了你。”


    “我爹从小就告诉我,魔教之人生性残忍狡诈,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你们名门正派也有一句话,人不应该被身世定义。”黑衣人说完,视线移向柳自羽,却又不看柳自羽,像是在望向他身后的什么东西。


    “哪个叛徒说的这句话?”


    柳自羽语气加重了叛徒二字,不以为然地“戚”了一声。


    黑衣人神色骤变,还是柏池率先一步打破四处起火的气氛,“其实这句话说得也并无道理。”


    “好啦,这些事情留着以后再做讨论,我们现在要想的是该怎么出去。”柏池说完,又转向黑衣人,郁杭站在身后,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语调有些古怪,“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多久了?”


    “你可知道怎么出去?”郁杭向前走了两步。


    “我叫魅歌,记不清留在这里多长时间了。”魅歌本是保持沉默,不想说话,见郁杭开口问了这才回答。


    “当年白氏被灭门,幽怨冲天,所化鬼魂不断吸食当地人的精气,城内哀嚎遍地,犹如人间炼狱,但门被此地修士紧守,只放不出,我在这里这么多年,进来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却是一个出去的都没有。”


    说完他听了一下,看着郁杭脸上的表情,“你若是想出去,我现在就把门口的那些人都杀了。”


    柏池嗤笑一声:“要是能杀,这么多年那么多修士早就让门口那些人死一万遍了,还用得着你来?”


    “我现在很厉害了……”魅歌被这么说了一通,面上有些挂不住,火药味竟然又有一丝燃起来的派头。


    郁杭简直没眼看,这三个人凑到一起,三句话的功夫能打上两场架。


    疲倦卷了上来,绞着脑仁,郁杭被他们吵得烦心,率先打断道:“先睡觉吧,我困了。”


    “我这里只有两间房。”


    这个魅歌虽然来路不明,却是比柏池靠谱一万倍,总是对着郁杭知无不答。


    相比之下,他更愿意问魅歌话。


    于是郁杭点点头,道:“嗯,那我跟你一起。”


    “你跟谁一起?”


    郁杭莫名其妙地看了柏池一眼,不理解他忽然这么激动干什么,指了指魅歌,不明所以道:“我跟他一起。”


    “不行。”柏池眸色一暗,反驳郁杭道:“这人来路不明,柳自羽跟他睡一起尚能有反抗之力,他万一要是真想对你做什么呢?”


    郁杭刚想说,“我倒是觉得他比你靠谱。”,就被柳自羽抢先了一步,撒泼打滚死活不从。


    “我不要和魔教呆在一起,你们谁愿意睡去,反正我睡另一间。”


    说着,没给柏池舌灿莲花的机会,兀自抱起一床被褥,向一间客房走去。


    见状柏池“嘶”了一声,笑着深吸一口气,手搭上了魅歌的肩膀上,“我跟一起睡啊。”


    “我不要。”


    “你不要什么你……”


    魅歌没再搭理他,带着郁杭走到另一间房,木门“啪”得一声被关上,门锁“咔哒”一下扣上,就这样把还在争辩的柏池锁到了外面。


    关门荡开的风吹起柏池垂在两颊的墨发,他站在门外盯了半晌,拂袖离去。


    “你有话想问我。”


    他对郁杭说的这句话没有询问,是一种极其肯定的语句。


    郁杭见状也不想跟对待柏池似的周旋,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道:“是。”


    “你认识我?”


    听到郁杭这么问,本低眉垂首一路了的魅歌冷不防地抬起头,眉宇见竟然有些落寞:“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郁杭:……


    这幅眼眶含泪的模样,他差点就以为自己是什么抛妻弃子的渣男。


    “你之前救过我的。”


    “你本是不周山掌门独子,因柏池被押至辩恶谷,抽去灵骨后便了无音讯,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直到今天。”


    郁杭:……


    他沉思片刻,确实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在仙门为那柏池抛头颅洒热血过,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欠了这么一笔……雄桃花。


    他跟魅歌又确认了一遍,指着自己道:“我?我叫什么?”


    “你叫郁杭,不是柏池说的木杭,这么多年了他还在骗你。”


    郁杭心想:我当然知道。


    但他没说,一方面是怕跟魅歌解释,一顿“我根本就不是你的那个郁杭啊”之类云云、反而更显得他像个渣男了。


    但这事不说清楚了又不是个办法,魅歌对郁杭简直可以算是唯命是从,他总不能占着跟自己同名同姓又长得一样的人应该享受的情谊。


    这样像个人渣。


    他正是左右为难,魅歌又继续道:“还有最后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不要相信柏池,离他越远越好,你之前变成……变成那个样子,都是因为他。”


    “我之前变成了……什么样子?”


    “哎……这……这怎么能说!”


    郁杭:?


    他看着魅歌的表情,心底百般滋味,颇为凝重地说:“我可能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郁杭。”


    魅歌沉默一会,忽然去脱郁杭的衣服。


    “你干什么!”


    郁杭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耳朵抖了几抖,胸前那块的衣物被打得打开,露出一颗红褐色的小痣。


    对方肯定道:“你就是,你这里我之前看过。”


    郁杭:??!


    “你以后会想起来的。”


    魅歌没有半分埋怨,转身去整理床褥,又打了个地铺,自己躺了上去。


    郁杭疑问道:“你不睡在床上吗?”


    “你会不喜欢。”


    合着魅歌以前遇到的也是渣男?


    他忽然有些于心不忍,反观刚来不幽城的第一晚柏池也是这副模样,惺惺作态地要打地铺,最后睡了一半又自己爬上了床。


    良久,树叶摩挲出的“莎莎”声被晚风吹了进来。


    吹到郁杭梦中,滋生出一片藤蔓,一寸寸地缠着他、勒着他,陷入他的皮肉,融进他的血管。


    他浑身又布满了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