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深有个藏在心底、没敢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他能看见身边人的情绪，或者说他能感知到他们情绪的颜色。


    藏钱的爸爸是心虚的粉色，发现他藏私房钱的妈妈是愤怒的红色，劝阻的爷爷、奶奶则是平静的蓝色。


    医院里躺着的病人是丧气的黑色，街上求婚的情侣周身则都被喜悦的粉红色包裹………


    或许是因为这不需要过问，就能一眼洞察人心的技能


    让他见识了太多的虚与委蛇、口蜜腹剑的行为，养成了他从小嘴就倍儿毒的性格。


    毒到甚至让那些被他戳破真相，恼羞成怒的人，联合起来，给他取了个“三中第一毒妇狐狸精”的外号。


    毒妇是对他嘴的肯定，而狐狸精则是对他外貌的认同。


    他本人对这个外号倒是没啥反应，还挺沾沾自喜的，因为有了这个外号后，那些不自量力的装货离他更远了。


    除了对“狐狸精”一词稍有意见，其他都挺好的。


    他就这么一直嘴毒的混完了初中、在今年六月考完中考后，正式的升入了高中，准确来说是升入职业高级中学


    简称“职高”


    对于可能会成为网上所言的“混的人”，他心态良好，只愣神了一秒，就接受了


    可是谁成想，这一接受


    “混的人”没成为，反倒成了“乖乖学习的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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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见深刚踏入职高教室，就被一抹暗沉无彩的灰色吸引。


    他感到很奇怪，因为这颜色和她正在谈笑风生的主人实在不匹配。


    那是个面容俊俏到雌雄莫辨、除了气色稍差，唇色有些发紫外，长相无可挑剔的女生。


    许是因为过于突出的外貌，她的身边被一圈男男女女围的水泄不通。


    那抹暗淡、无彩的灰色，被喜悦的浅红色、幸福的金色、虚伪的粉色包围着，显的格外的暗沉、阴郁。


    那抹灰色在彩色的世界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颜色不适合她。”


    陆见深长眉微蹙，默默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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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身边的这圈灰色，他只在遭遇过重大打击、郁郁不得志的人身上见过


    比如他那欠了一屁股债的叔叔，再比如那些患有心理疾病的陌生人……


    总之，还真没在一个和他年龄相仿、外在条件优秀的异性身上见过。


    回想起刚刚见到对方时，心里莫名涌现出的悸动以及加速的心跳，只觉的莫名其妙


    又许是因为这点莫名其妙和对女生的好奇，自我介绍时他多留意了一下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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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陈子衿，来自一所地理位置有点偏僻的初中，因为学校不太有名，所以我也就不过多介绍，浪费大家时间了。”


    她说着，嘴角勾起一抹笑


    “我平时喜欢看漫画和小说，如果有相同爱好的，欢迎大家过来和我交朋友！谢谢。”


    嗯……很直白、坦诚的介绍，但还欠缺点自信


    陆见深评价道，回想起少女站起来时微微颤抖的身体，和那抹灰色里掺上的墨绿色


    她是在焦虑、害怕吗？为什么呢？一个自我介绍而已，不用这么紧张吧？


    他想着，回忆起在提到初中时，对方有意无意的逃避不语，一副不愿提及的样子。


    长长的鸦羽状睫毛垂了下来，似有似无的遮住了左眼睑下方的那颗惑人的小痣


    半眯起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视线也久久未从对方身上移下来过，大概是因为好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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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我介绍到一半，老师临时被叫出去开会了，交代了句“安静自习”后，就跑路了。


    余下教室里一群来自各个初中的“刺头”，自然都没把这话放心上。


    在教室里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着、你三声、我四次的笑着……


    为什么会用到后面这么奇怪的比喻呢，因为他好兄弟周齐衍就是这么笑的。


    眼见着后座那个女生，和周齐衍一副相谈甚欢、周边萦绕着一圈淡淡的粉红色的样子，却又在看到他时，那圈红色兀的加深了许多。


    “不好。”他心里暗骂一声，面上还是一副平淡无波的样子


    接连回答了女生，他叫啥，在哪个学校读的初中后，顶着旁边死党一脸你开窍了的震惊表情，默默憋了个大招。


    “哈哈，那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加不了，我用的老年机。”


    空气呆愣几秒，那女生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还是不想放弃


    “……老年机也可以打电话的吧？”


    “是可以，但是我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呢？既然不用给你打电话，我又为什么要留你的联系方式呢？”


    他冷冷的反问道


    跟个一碰就炸的地雷一样，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对方的心思，一点所谓的体贴情面都没给女生。


    “诶呀！”一旁愣神的周齐衍反应了过来，望着脸色难看的后桌，忙打圆场说： “我这兄弟吧，他这有点问题…”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接着说“六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醒来的时候人都贱了不少，连说话都夹枪带棒的…，你别跟他这个脑子有病的一般见识哈…”


    他笑着解释说，见对方表情稍有好转，立马将陆见深转了过去，凑近说


    “我c，你抽疯啊！把话说这么绝，不能给人留点情面吗？，亏我还以为你开窍了，没想到开的是tm地窍啊”


    “…我没有反驳你刚刚的胡诌解释，就已经是给她情面了。”


    陆见深冷冷的说着，补充道


    “再说了，我又不喜欢她，而且已经那么明显的拒绝过一次了，她非要继续怪谁啊？”


    “………你这张嘴，以后肯定讨不到老婆啊！”


    周齐衍一时也被他带偏了，想为那女生辩解，话在嘴里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松开了一直圈着对方脖子，低声交谈的手臂，转头继续和那个女生搭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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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里的嘈杂热闹，一直持续到了下课。


    经此一遭，陆见深能明显看到那女生身边的粉红色消了一大圈，甚至在他看过来时，还隐隐有往厌恶/鄙夷的橄榄绿色发展。


    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除此外，没有任何反应


    好像对方当时的羞愧、尴尬，都不是他一手造成的样子。


    无视了女生，径直拉着一旁的周齐衍起身去了小卖部。


    小卖部人很多，挤的水泄不通的那种多，陆见深只看了一眼，就止住了脚步。


    掏出了十块钱递给了零花钱被父母严格管控、限制的周齐衍，说


    “还是老样子，多的钱你自己花。”


    说完后，便将他推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潮里，不见踪影。


    等对方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拿了袋他爱喝的草莓酸奶，和三袋辣条。


    边递给他酸奶，边抱怨说里面的人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好挤好挤。


    “那这群饿死鬼还挺好心的，特意给你外套做了个仿旧款啊。”


    陆见深漫不惊心的打量着对方被挤的皱皱巴巴的外套，锐评道：


    “看着不像是来上学的，倒是有点像上马打猎的西部牛仔……”


    “…说话能有点良心不？我要真是牛仔，第一个先把你那娘唧唧的草莓酸奶撇了。诶，我真搞不懂了，你是还没断奶的baby吗？从小学喝到现在也不腻啊。”


    “…你个脑门直通□□的货，半点品味都没有。一天天就乐意抱着你那爹蒙蒙的辣条啃呗？见不得兄弟吃好的直说…”


    ………………


    回教室的路有一段距离，两人一路对喷，未见半点兄弟情义，有的只是对朋友品味的嫌弃。


    直到——陆见深被横躺在面前的《窄门》挡住了去路。


    ————


    “通往幸福的门是窄的…”


    周齐衍凑近复述着封面上的话，望着这明显属于文学巨著的书籍，调侃道：“666，职高居然来了个文豪。”


    他这反应和调侃，算是众多职高学生的浓缩了


    这是个以不学习为荣的地方，认真学了反倒要遭嘲讽


    他们会以“你都来职高了，还学啥？”为由，不问缘由的一棒子打死所有人，潜意识的想拉人下水，恨不得全世界人都和他一样。


    陆见深没搭好兄弟的话，望着从书中透出来的阴沉沉的灰色，心里对它的主人隐隐有了个推测。


    顺带一提，他的这项技能，不止是能看穿人的情绪，连带着被主人寄托了很多情感的物品，如情书、摆件之类的，亦能看出个门道。


    说不清是什么心思，他没有上讲台为其寻找主人


    而是乖乖的站在了原地，守株待兔，等这本书的主人她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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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不出一会儿，那个主人就慌慌张张的找过来了。


    “…那个，这本书是我的…”，陈子衿面色尴尬的笑了笑，连带着一连串的谢谢脱口而出。


    陆见深看了看对方身上的灰色和墨绿色，不断交相变化着，又望了望少女脸上挂着的得体笑容和落落大方的谈吐


    心情莫名烦躁许多，没由来的问


    “你很紧张吗？或者说面对我时，很焦虑？为什么？”


    他说完，望着对方身边环绕的颜色里，又多了一抹名为恐惧的暗紫色，皱了皱眉，似是想安抚些什么，嘴在话里绕了又绕，还是没说出口。


    他察觉出了自己刚刚面对一个伪装被戳破的人时，下意识的居然想要去安慰，心下大惊，一股陌生的夹杂着些许怜惜的情愫，在那一瞬间，缠的他喘不过气。


    又抬头望了望还在强颜欢笑的女生，心下更觉莫名烦躁不已


    “诺，下次放好别再掉了。”


    他将书递给了对方，转身欲走，又似乎被什么话拌住了脚，回头说


    “还有，不想笑就别笑了，面对我时，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真的是……”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他居然，在对一个陌生的“灰色”的谜题，心软，想去怜惜…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亦是独一无二的事，也是让他今晚百思不得、难以入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