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梦魇甜巢

作品:《溺毙期

    自镜中窥视的惊吓之后,陆昭对周沉的“照料”愈发精细,也愈发充满一种令人窒息的控制欲。那不仅仅是对所有物的看管,更像是对一个易碎梦境的精心维护。


    周沉表现得愈发依赖和怯懦。他将那份因窥见真实碎片而产生的巨大恐惧,完美地伪装成了对“幻觉”的后怕,变本加厉地索取着陆昭的注意力与安抚。


    而陆昭,似乎也乐于用这种无微不至的“宠溺”,来填补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梦境之下的某种虚无。


    “今天感觉怎么样?”陆昭冰凉的手指抚过周沉的眼睑,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审视意味。自从镜中事件后,他检查周沉眼睛的频率明显增高。


    周沉微微仰着脸,乖巧地任由他动作,甚至主动眨了眨眼,让那双蒙着水汽的眸子看起来更加无辜动人:“…还好…就是…有时候看东西…好像还有点模糊…”他小声说着,半真半假地抱怨,将自己视觉的异常巧妙地归结于“后遗症”。


    陆昭凝视着他的瞳孔,那深处映照着永恒的幽绿,看似清澈依赖,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薄雾。他指尖微微用力,一股极其细微的冰冷能量探入,如同最精密的扫描。


    周沉强忍着不适,甚至主动运转起体内被驯化的菌丝网络,散发出温顺平和的气息去迎合那股探查的能量流。


    片刻后,陆昭收回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但某种更深层的不协调感依旧存在。他将其归咎于梦境本身固有的、细微的不稳定。


    “没事。”他最终得出结论,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淡,“只是能量吸收后的正常波动。习惯就好。”他低头,将一个冰冷的吻印在周沉额间,像是某种安抚,又像是打下更深的烙印。


    “嗯。”周沉软软地应着,顺势将额头抵在他锁骨上,蹭了蹭,“…有昭在…就不怕。”


    他的依赖取悦了陆昭。那点细微的不协调感被暂时抛诸脑后。


    生活的“甜蜜”日常仍在继续。


    陆昭开始带周沉去“装饰”他们的“家”。


    他们一起(主要是陆昭动手,周沉抱着膝盖在一旁看)用发出柔和荧光的苔藓,在冰冷的墙壁上拼凑出扭曲却瑰丽的图案;用各种颜色的菌类汁液,在苍白的菌丝台面上绘制抽象的画;甚至不知从哪儿移栽了几株会随风(尽管这里并没有风)发出细微呜咽声的、形似铃兰的黑色花朵放在窗边。


    这个梦境中的囚笼,正在被布置得越来越“舒适”,越来越“个性化”,越来越符合一个“家”的假象。


    周沉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和“热情”。他会指着某处,用软糯的声音提出“建议”:


    “…昭…这里…能不能种那种会发蓝光的小蘑菇?” “…那个黑色的花…好看…再多一盆好不好?”


    陆昭大多会满足他。看着周沉因为这一点点小小的“参与感”而露出的、带着一丝羞涩的满足笑容,他心中那种饲养和占有的快感便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他甚至允许周沉接触一些更“核心”的梦境造物。


    比如,那台能凭空“编织”出各种丝绸衣物的菌丝纺机。周沉可以坐在旁边,看着苍白的菌丝如何如同活物般蠕动、交织,最终变成他身上穿着的、带着冰冷暗纹的华服。


    “喜欢哪件?”陆昭会问他,仿佛在纵容孩子挑选玩具。


    周沉会仔细地“挑选”,手指划过那些冰冷的布料,最后选中一件深绿色的、绣着类似荆棘与眼球图案的衬衫。


    “这件。”他抬起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陆昭,“…像昭的眼睛。”


    陆昭明显愣了一下。他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与这件衬衫的绿毫无关系。但这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话,却奇异地取悦了他。或许是因为这话语里全然的依赖和试图“靠近”他的心思。


    “好。”他拿起那件衬衫,亲自替周沉换上,一颗颗系好那些繁复的扣子。


    周沉配合地抬起手臂,转动身体,展示着新衣服,脸上带着被宠溺的、微醺般的红晕(尽管体温依旧冰冷)。


    一切都那么“美好”。


    一个精心构筑着爱巢。一个安心享受着宠溺。


    夜晚,相拥而眠时,周沉甚至会主动诉说一些“梦境”。


    “…我梦到…我们去了一个很大很大的花园…”他蜷在陆昭怀里,声音带着睡意,模糊不清地呢喃,“…到处都是会唱歌的、黑色的花…” “…还有闪着星光的泉水…” “…只有我们两个人…”


    这些梦境光怪陆离,却无一例外地,充满了陆昭的存在,充满了对他们二人世界的描绘。


    陆昭静静地听着,手臂环着他,冰冷的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他知道这些梦境的源头是什么——是他灌输给周沉的能量,是这梦境本身的基调,是周沉被逐渐同化的意识产生的反馈。


    这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扭曲的安宁。


    他的小金丝雀,不仅安于牢笼,甚至开始主动为牢笼编织更美的幻梦。


    然而,在这看似越来越深的沉沦与甜蜜之下,周沉的“视觉”异变,却并未停止。


    那些短暂的、破碎的“窥视”越来越频繁。


    有时,是在陆昭专注地看着他时,他会在对方深黑的瞳孔倒影里,一瞬间看到自已——却不是现在这副被精心饲养的模样,而是脸色惨白、沾满泥污、双眼紧闭、仿佛深埋于地下的…沉睡容颜!


    有时,是在喝下那能量充沛的汤羹时,碗底倒影出的不是房间的幽绿,而是剧烈晃动的、如同被雨水冲刷的泥土的昏黄景象!


    还有时,在他极力集中精神,试图去“看”清某些东西时,耳边会同步响起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雨声、泥土簌簌落下的声音、以及…某种沉重而规律的挖掘声?


    这些破碎的、与眼前“甜蜜”日常截然相反的恐怖景象,每一次都让周沉如坠冰窟,心惊肉跳。


    但他隐藏得越来越好。


    他学会了在景象出现的瞬间,立刻垂下眼睫,或者顺势扑进陆昭怀里撒娇,用更柔软的依赖和呢喃来掩盖那一刻的惊悸与冰冷。


    他像一个最顶级的间谍,生活在敌人精心编织的完美骗局里,一边享受着骗局带来的安逸与滋养,一边疯狂地收集着那些偶然泄露出的、关于残酷真相的蛛丝马迹。


    他知道自已正躺在一座坟墓旁边。他知道这无尽的宠溺只是一场梦。他知道抱着他的,是一具早已腐朽的尸骨,和一个因执念而存在的、可怕的灵。


    但他更加知道,现在不是醒来的时候。


    他需要这梦境的滋养。需要这份“宠溺”带来的特权。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来思考…如何打破这个梦,或者,如何利用这个梦。


    他抬起手,抚摸着陆昭冰冷的脸颊,眼神里是全然的依恋和一丝懵懂的爱慕。


    “昭…”


    “嗯?”


    “…我们会一直…这样吗?”


    陆昭抓住他冰冷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深不见底的眼睛凝视着他,给出了一个梦境中的承诺:


    “当然。”


    “永远。”


    周沉笑了,满足地闭上眼,依偎进那冰冷的怀抱。


    仿佛相信了这永恒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