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哥，你们的水！”


    覃厌在篮球架旁边放下两箱水，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朝着打篮球的几个人喊了一声。


    一个穿着篮球服，寸头的男生走过来。


    九月底，已经入秋了，又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气温却不降反升。体育馆里的空调开到最低，也感觉不到一丝凉意。男生摸了把额头上汗珠，问道：“冰的吗？”


    “冰的冰的。”覃厌蹲下身，撕开矿泉水热缩膜拿一瓶递给他，“哥水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下次有事记得喊我。”


    寸头男生仰了仰下巴，算是回应。


    他们学校初部和高中部一起的，学校大，校内只有一个小卖部，但离高中部教学楼远。一到课间再怎么快也跑不过初中部的，密密麻麻的初中生，人挤人。所以高中部想去买东西，但又在这鬼天气懒得跟初中生挤的人比比皆是。覃厌平时跑跑腿，来回送东西，赚个差价。


    高三的这几个学长算是他的大客户，他们平时逃课打篮球，跟外校的打架都是他们日常。在学校里出了名的不好惹。其他人见到他们都绕道走，但覃厌不会。


    他们逃课打篮球，覃厌送水。逃课打架，覃厌替他们写检讨。


    而他们出手阔绰，甚的他意。


    覃厌揉着胳膊，走出体育馆。柏油路两侧的积水倒映着枫杨树左右摇摆，树梢滴下的雨水在积水面上泛起一层涟漪。


    空气中湿气和热气交织在一起，生出一股粘腻感，犹如一双无形的手，捂住口鼻让人难以呼吸。


    覃厌擦掉脸侧的细汗，看了一眼手表。


    来上课只剩两分钟。


    他要迟到了。


    下节课是生物课，生物老师是三十出头的男老师，整天戴着金框眼镜看着斯文，但在学校出了名的严师，嘴毒，上课爱提问，要是回答不上来少不了一顿臭骂。


    骂了还没完，回答不上来的题目和答案抄20遍，下次上课继续点，点到会为止。


    所以一到生物课，所有人提前坐回位置，尽可能的降低存在感，生怕老师注意到自己。


    *


    覃厌踩着上课铃结束的最后一秒从后门踏进教室。


    教室里透着诡异的安静。


    学生都低头看书，老师站在讲台前摆弄小蜜蜂。


    后排的几个男生听到动静悄悄扭头，桌底下对他竖起大拇指，仿佛在说‘他的课你都敢踩点来，牛逼’。


    覃厌无视他们的同情的眼神，在老师向他投来视线之前快速坐回位置，掏出生物书，匀了一口气。


    他走的太急，气息还有些不稳。


    “没人回答，那就刚进来的男生来。”生物老师声音从扩音器传来。八十二双眼睛齐刷刷的投来同情的目光。还有一股属于老师的毫无感情的视线。


    覃厌：“…”


    一口气堵在喉咙，不上不下。


    “讲讲血糖平衡调节过程，”生物老师指着黑板右下方，“我在这块写过，笔记应该都记了。”


    覃厌低头，下意识的翻笔记本。


    “别翻了，考试的时候不会让你们翻的。”


    “记笔记不是为了让你们把书本里的东西抄到本子上，是让你们记在脑子里。”


    覃厌默默的合上笔记本。他舅舅十几年的糖尿病，血糖这块内容多亏他看了几遍。


    背的算不上很流畅，但好在知识点上没出错。生物老师数落他两句，便示意他坐下，继续讲课。


    “书翻到52页。”


    “血糖与社会联系，长期血糖高是糖尿病重要危险因素，再者会引起一些糖尿病并发症，这些感兴趣的课后自己看看，我在课堂上不多讲了。”


    “现在继续看实例2…”


    不知何时低矮乌云遮住蔚蓝的天空，窗外一片阴暗，似乎下一秒天就会塌下来，彻底淹没整个校园。


    没过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盖过老师的声音，忽近忽远，听不真切。不远处立在草坪上的雕塑已经被这没完没了的酸雨腐蚀掉半只眼睛和耳朵。


    他讨厌下雨天。


    “小厌子，小厌子…”


    覃厌收回视线，翻开书本。


    “小厌子你发什么呆呢。”同桌赵小琪指尖戳了戳他胳膊，凑过来，眼睛时不时的瞟向讲台上的老师，躲在立起来的生物书后面，压低嗓音：“刚叫你好几声你都不应，你课间有事没有，帮我一个忙。”


    覃厌翻书的手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她：“什么事？”


    直觉告诉他 ，赵小琪找他绝对没好事。


    赵小琪神神秘秘的说下课再讲，他便没多问。


    下课铃声一响，赵小琪从桌洞里掏出一封不怎么平整的信件塞到他手里，“帮我送一下。”


    覃厌低头，粉红色的信封静静的躺在手心，一股清新的柑橘香扑面而来。


    覃厌不由得皱起眉头，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是什么东西。”


    “情书。”赵小琦小声的又补了一句，“我自己不好意思送，你帮我一下呗。”


    覃厌脑子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赵小琪不好意思，他就好意思了吗？


    上一次赵小琪跟隔壁班的学委表白，覃厌刚好认识，就帮赵小琪送情书，结果第二天人家红着脸把情书原封不动的还给他，说男朋友吃醋，让覃厌别再找他了。覃厌想解释，人家不给他机会，见他就跑。


    赵小琪知道以后求着他别说出去，覃厌背了这么大一个锅，好长一段时间腰都没直起来。


    这件事给覃厌幼小的心灵留下大大的创伤。


    “帮不了，我怕你又看上一个基佬，让我背锅。”覃厌把情书还给她，态度决绝，“你去找别人。”


    “我总不会这么倒霉吧。”赵小琪眨巴着眼跟他打感情牌，“我就你认识时间最久。关系也是最要好的。再说你认识的人多，你就帮帮我吧。”


    覃厌无动于衷。


    上一次他吸取了教训，不会再帮她。


    而且，自从上次得知隔壁班学委有男朋友，两个男的都能搞一起，覃厌心里说不上来的怪异。之前他不知道男的跟男的能谈恋爱的时候，帮忙递个情书就顺手的事。知道以后再让他给男的送情书，打心里的抗拒。


    “这样，我让我姐给你涨工资，你最近不是急着用钱嘛。”


    今年五月，赵小琦姐姐在他们这小县城开了家咖啡店。在赵小琦的引荐下，他在咖啡店干了三个多月，开学后也只在周末过去帮忙，工资日结，待遇不错。


    那段时间他找过好几个工作，他们要么不要短期工，要么就说有半个月的试用期，工资也不高。恰好这时赵小琦引荐他去她姐的咖啡店，对覃厌来说雪中送炭。赵小琦帮他那么大一个忙，经她这么一提醒，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回肚子。


    他现在的日薪不算低，再要求涨薪太过于得寸进尺。


    “工资倒是不用给我涨，看在我们感情好的份上帮你一次 ，但说好了我不背锅。送给谁？学委喜欢男的，你不会贼心不死…”


    赵小琦娇羞的垂他肩膀：“不是他了，我青春男主角早换了。”


    覃厌送了口气的同时替她新的青春男主角捏了把汗。


    赵小琪上次跟学委表白，学委有男朋友，她才没去缠着他。


    再上一个就没那么幸运。赵小琪那会儿表白，直接缠着人家大半年，直到她移情别恋看上学委，才得以逃脱。


    而那个到倒霉蛋正是他自己。覃厌那段时间被她缠的实在没招了，就完全不躲了，两人坐了同桌。后面关系越来越好，赵小琪看上学委，覃厌也就跟她成了朋友。


    也不知道这次她看上的又是谁。


    “高二十班，江疏，你一定送到他手上。”


    “江叔?”覃厌懵了一瞬，“你确定你看上的是学生吗？多大啊就被你喊叔。”


    赵小琪：“…人家就叫江疏，疏忽的疏。”


    “哦，等下节课间。”覃厌摸了摸鼻子，把情书揣口袋里。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英语老师又喊他去办公室抱作业。


    赵小琦对他示眼色，“我替你去抱作业，你快去快回。”


    高二十班在他们楼上，覃厌上楼，楼道吵吵闹闹，他侧身躲过正在追逐的两个人，站在十班门口朝里偷瞄了一眼。


    班里有几个位置是空的，大部分人都坐在位置上，他们趴着只露出一颗颗乌黑的后脑勺。


    靠——


    谁是江疏啊！


    他不认识。


    来之前他只顾着做心里建设，忘记他不认识江疏了。这个名字他听都没听过。


    覃厌在教室门口犹豫两分钟，强忍着落荒而逃的冲动，在门口抓了个刚回班的男生让他帮忙叫一下，男生奇怪的扫了一眼他，站在门口往教室里喊，“江疏又有人找你。”


    中气十足的嗓门吓得他一激灵，捏紧口袋里情书，做好的心里建设完全崩塌，一丝丝别扭给渐渐爬上心头。


    趴在课桌上的那几颗脑袋也整整齐齐的抬起来，看向门口，脸上没有被吵醒的不爽，只有覃厌看不懂的兴奋。


    覃厌：“。。。”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供人观赏。


    覃厌被看的心里发毛，悄悄移动脚步靠在墙上，墙体遮住他半个身子，挡住那些人莫名其妙的眼神。


    心中默默祈祷江疏快点出来。


    等待的这几十秒格外的难熬，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他闭着眼，靠在墙上后脑勺一下一下的轻撞墙上挂着的山水画画框。


    “谁找我？”不大不小的声音落在覃厌耳朵里，语气里带着毫无掩饰的不耐烦。


    “在外面，男的。”帮他叫江疏的男生笑嘻嘻说道。


    覃厌心咯噔了一下，瞬间确认刚才的声音是江疏的。


    这人也太高冷了吧！


    这语气听起来好像也不怎么开心，还有点凶。不太好相处覃厌边在心里默默评价他，边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像是来考察学校的领导，强迫自己松弛下来，用视线仔细描摹墙上的山水画。


    “你找我？”江疏走过来，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充斥着鼻尖。


    他心突突的狂跳了几下，恨不得整张脸贴在画上，一紧张他话不过脑，：“我们学校还挺有品味哈，挂这么好看的画。”


    右侧的人沉默了一瞬。


    “你找我是为了一起赏画？”话罢，江疏走了一步凑近，跟他并肩站在一起，肩膀时不时的碰到覃厌。


    “不是哈哈...”覃厌恨不得给胡说八道的自己一巴掌，“是有事，就是...有个东西要给你。”


    他拉开一点距离，捏紧口袋里的情书，覃厌抬起头先解释道：“我是替别人来的，你别误——卧槽倒霉熊你怎么在这?”


    江疏勾了勾唇角，细长的眼睛微弯，“倒霉熊？是在喊我吗？”


    回过神来，覃厌摇头否认。天煞的，谁能管管他一紧张就乱说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