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六月的榕城像个蒸笼，蝉鸣在榕树上炸成一片白噪音。江月从花舍出来前往月之江手作烘焙坊时接到了母亲宋惠连的电话。


    接起电话时江月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站在咖啡厅的落地橱窗前，听着耳边传来的母亲的声音，眼睛无意识地盯着咖啡厅橱窗内的蓝色玩偶。


    “还有没有钱，要不要妈给你打点？” 宋惠连的声音裹着电流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家里特有的回音。


    咖啡店的冷气混着冷萃咖啡的香气扑面而来，江月鼻尖动了动，推门而入，才说：“有的，前几年开的两个店每个月收入都算不错，导师带着做项目，也有点补贴，够用的。”


    咖啡店服务员很有眼力见地在江月刚坐下时送上一杯水，并询问想喝什么。服务员笔尖悬在便签纸上，江月指了指最冰的那档，喉结动了动：“要双份浓缩。”


    “有就好有就好。” 宋惠连连说了两遍。


    短暂的沉默里，江月听见母亲那边电视新闻的细碎声，某个主持人正在播报当天的新闻。


    “最近有认识新朋友吗？” 母亲的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像是踩着积水试探。


    江月的目光落在窗外，**的阳光下行人抱着文件袋在人行道上小跑，汗水湿透了衬衫。记忆的齿轮开始转动，他不自觉想起了高中那个在实验室门口递给他冰矿泉水的男生，额角滑落的汗珠，还有那双拧开瓶盖时沾着水珠的手。


    “小月？” 母亲的呼唤穿透了回忆的迷雾。


    “没有。” 他盯着咖啡杯壁蜿蜒的水珠，喉间发紧。


    “不要怕，有不错的就谈一个。妈妈不反对，你爸......” 宋惠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也不反对的。”


    江月想起六年前那个潮湿的黄昏，学校老师请了家长，原因是被投诉不正常性取向影响了别的同学。他记得特别清楚当时母亲红着眼眶维护，父亲摔门而出的声响，还有那个男生带着歉意的眼神。


    “知道。” 他听见自己闷闷的声音。


    咖啡店的咖啡机突然发出轰鸣，江月转头看向落地玻璃，看见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眉头拧成结。


    “哎...不说这个。” 宋惠连的叹息里裹着六年的时光，“马上毕业了，要回家吗？”


    “大哥哥，回家吗回家吗，回家教我写作业吧。”


    电话那头除了宋惠连的声音，有一道稚嫩的童声也在旁边响起。


    “小承，写作业去，妈妈在跟大哥哥说话。”宋惠连一边催促江承去写作业，一边跟电话里的江月说：“小月，你等一下。”


    “不嘛不嘛，我不会写，要大哥哥教我。”江承撒娇。


    “乖，大哥哥忙，去找二哥哥玩。”


    “哦。”


    电话那头一阵嘈杂声音之后，宋惠连的声音再次出现：“找个时间回来一趟吧，小曦、小承他们也想你了。”


    “暂时不回。回的话我会提前说的。”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解释，“妈，不用担心我，有事电话。”


    挂断电话熄灭手机屏幕，江月往后靠进沙发，手里拿着的咖啡杯中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玻璃窗外，六月阵雨突然倾盆而下，雨幕中那些行色匆匆的身影模糊成水彩，他望着流动的雨帘又抿了一口咖啡，冰凉的苦涩在口腔里散开。


    雨滴沿着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视线，也仿佛冲刷着他心底的某些记忆。


    ......


    “江哥！你来啦。”正在给客人打包最近店里爆火的蛋黄果奶昔的陈君惊喜出声。


    江月示意她继续，而自己则在店里转悠。


    收款语音播报声音响起，江月从左侧走回到收银前台，与结完账准备离开的张潮眼神交汇。


    是他！


    张潮也同时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花舍年轻漂亮有个性的老板。


    毕竟有过一面之缘，又帮自己。江月友善点头，并侧身让出走道。


    “谢谢。”张潮自江月身旁走过，轻声道谢。


    “不客气，慢走。”


    江月走到前台，听陈君汇报近期店里的情况，耳边传来店门口欢送顾客“谢谢光临”的声音，江月不自觉转头，看向正走出门口的背影。那个背影在门口驻足片刻，就见一个穿着精致的女人撑开伞走到他身旁，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


    张潮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包，微微侧头与她说着什么，嘴角扬起淡淡的笑。


    江月怔了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店里的记录本。


    “哥，怎么了。”


    “没事，继续吧。”


    “最近咱们店新出的蛋黄果奶昔很受欢迎，我在网上发视频，没想到大家都这么喜欢。赵师傅都说给他增加了不少工作量呢。”陈君兴奋地说。


    “那也是你的功劳。”江月深以为然。


    陈君嘿嘿嘿傻笑：“以我深耕互联网多年的经验，我看来的都是刷到同城的视频。不过说到底呢，还得是东西好吃，不然肯定不得行。”


    说完还向他展示自己做的总结：“你看，这个月单品卖出量就这么多，好多都是一进来就问这个品，刚刚那位先生也是一进门就问还有没有蛋黄果奶昔，绝对的不是之前吃过就是慕名而来，但是我排除了之前吃过这个选项，因为我对他没印象！”


    嘿嘿嘿，陈君满意点点头，觉得自己分析得相当到位。那帅气的丸子头，这么显眼的大高个，肯定是没来过的！


    “......”江月伸手就是一个指扣轻扣到额头，“还嘿，少跟晓婷一起玩，容易变黄。”


    “啧，看帅哥人之常情啊，我俩那是心心相印，相见恨晚，一拍即合，一拍即和的平生知己，你懂啥。”


    “是是是，我不懂，我看你俩是臭味相投。”


    “哎，咋能这么说呢，哥，你看我俩都觉得你帅，爱看，你要说自己是臭味吗，”陈君假设，“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晚上跟她说去。”


    “......咳”


    “嘻嘻......”就爱看哥吃瘪，陈君偷笑，但是很快收起玩笑的心，正经了起来：“哥，我有个想法啊，赵师傅做的甜品又好看又好吃价格又实惠，我关注的一个博主说了，有这条件可以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年轻人喜欢的元素，然后再线上宣传，就是好产品 好特色 多渠道，指定能大卖！”


    陈君说着自己对于改良的想法，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见大卖时的场景，撸起袖子就想开干。


    江月沉吟片刻，目光落在陈君手机上那条刚发布的奶昔视频评论区，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把制作过程拍成系列短片？比如‘赵师傅的甜品日记’，从选料到成品，全视角呈现。”


    陈君眼睛一亮，立即接话：“能行能行，哥，我真觉得有戏，赵师傅手艺那么好，我们店虽然说平时生意越也不差，但是我觉得还可以更上一层楼！”


    这次改良的蛋黄果奶昔让陈君倍有信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果然让人精神头十足。


    “可以是可以。”其实做点新尝试也未尝不可，“只是店里就赵师傅和小和两人，前台人手也不够，我给你多招两个？”


    “不用不用。”陈君连忙道：“我都想好了，咱们可以招两个兼职呀，就在你学校招，我听隔壁店花姐说大学生兼职可便宜了。招一个男生给赵师傅打下手，招一个女生来前台，怎么样。”


    江月没急着回答，反而将后厨的赵师傅叫了出来，简单说了一下陈君的提议。


    “赵哥你看这能行吗？”


    赵敏钊老实本分，笑眯眯地说：“阿君和我商量过的，她给我发了好多视频学习，前几天试着整了一个，阿君说好看又好吃！”


    陈君在旁边一个劲地点头，确实好看又好吃啊，再取个好听的名字，那简直就是爆款中的爆款啊。


    江月略做思考，故意问：“有信心吗，可是会很辛苦的。”


    对陈君，江月还是了解且信任的，虽然她没上过大学，但是她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就能做得很好。而赵师傅，他的手艺毋庸置疑，专业系统学习过甜品，在连锁甜品店待过两年，两年前因为家里小孩生病，从外地辞职回来，正巧当时店里师傅要回老家自立门户，他就过来了，薪水没怎么谈，唯一要求是时间自由一点，方便照顾家庭，但是该做的他都会提前做好。


    店里能正常运营，他也从不耽误事。江月给了他这个便利，连年终奖金都多发了三千。


    “灰常有信心！！！”陈君抬头挺胸非常肯定地回答。


    赵敏钊也点点头，他对自己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以自己的手艺去哪里都不会缺少工作，但是小江人好，这工作又事少钱多离家近，还自由。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马上就可以着手准备。


    “那行，你和赵师傅商量着来，我在学校找两个需要兼职的师弟师妹来帮忙，好好干啊，干得好发奖金。”


    江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需要什么就跟我说，我最近可能得忙毕业和找房子的事，不太能经常过来。”


    “嗯嗯嗯，知道知道。”


    “好。”


    开心达成共识，陈君眯着眼睛伸出手，“改革大军正式形成，朝着甜品冲呀~”


    赵师傅见状抿嘴笑，也伸出手虚掩着放在她伸出的手上方。


    放好之后两人齐刷刷转头看向江月，无声等着他参与其中。


    仿佛不参与的花下一秒就要被控诉不合群了，江月伸出手放在半空，三人的手叠放在一起，形成一个三角形。


    “加油！”


    “加油！”


    “加油！”


    三人异口同声，空气中弥漫着激昂的斗志，仿佛连空气都变得兴奋起来。江月看着眼前两张充满期待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烘焙店自己没放多少心思，反而是他们两个比自己还上心。


    在店里待了一会儿，江月便准备回学校，临走前不忘叮嘱：“这个事不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稳步推进就好，不要太累了。”


    陈君和赵敏钊相视一笑，坚定地点头。


    江月走出店门，回头望了望店里那温暖的灯光，呆呆看了一会，才转头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