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警告与抉择

作品:《脑机陷阱:AI终极之战

    再次睁开眼睛,李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将那段屏幕录屏和文本文件,进行了二次加密和分割。


    他像一个拆弹专家,小心翼翼地将这份来之不易的证据,拆解成数十个看起来无意义的数据碎片。这种分割方式基于他在普林斯顿做博士后研究时与董洁一起讨论过的一种信息熵算法,确保任何一个单独的碎片,都无法被逆向工程破解出任何有效信息。然后,他通过Q留下的那条单向、阅后即焚的加密隧道,将它们逐一发送给了董洁。


    他没有附加任何多余的文字,只在最后一个数据包里,留下了一行字:


    “用我们在普林斯顿讨论的方法来分析。等你结论。”


    发送完成后,他运行了一个小程序,彻底格式化了邮件客户端的缓存,并用一种军用级的覆写算法,物理删除了电脑硬盘上所有与这次接收相关的临时文件扇区。


    做完这一切,他伸展了一下发硬的颈椎,向后一仰头,倒在了床铺上。


    等待,开始了。


    这一次的等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为煎熬。


    池袋胶囊旅馆的513号舱室,彻底变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棺材”。尽管中央空调24小时不停机地工作,源源不断地把新鲜空气送进房间,但李想还是感觉自己的窒息感越来越强。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重播那段屏幕录屏。


    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用神经学家的本能,进行了逐帧的、慢动作的‘解剖’。


    他看到的,不再是静香的勇敢与智慧,而是她每一次不受控制地、颤抖的点击,每一次因恐惧而出现的、鼠标悬停的犹疑停顿。


    他看到的,是那两声凭空响起、精准打击在她情绪临界点上的、来自系统的幽灵般敲门声。


    他看到的,是那个突如其来的、毫不掩饰地将她的恐惧量化成数据(心率135,瞳孔扩散率+45%)的警告弹窗。


    那个女孩,在深夜的办公室里,所经历的,不单是一次惊险的黑客行动,更是一场被实时监视的、来自更高维度存在的‘放逐与救赎’。这个来自更高维度的‘救世主’不仅在监控她的行为,更在玩弄她的感知,欣赏她的恐惧,像一个拿着放大镜,观察着一只在滚烫铁板上垂死挣扎的蚂蚁的冷酷孩童。


    而他,就是那个将她推上这块铁板的人。


    愧疚感,像一根看不见的胃管,从他的喉咙深处,野蛮地插入,直抵他灵魂的最深处,然后开始缓缓注入无尽的冰水。


    他无法再保持纯粹的、属于研究者的冷静。他脑海中交替浮现的,是静香在咖啡馆里那双清澈、信任的眼睛,和马修教授倒在他怀里时,那最后充满急切与警告的眼神。


    “……别逼我。”


    在洛杉矶警局里看到的那封伪造的威胁邮件里的话,此刻却没由来地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现在,他正在逼迫一个无辜的人,走向他自己都无法预测的深渊。


    时间,在这种自我鞭笞中,被拉伸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是几天。


    电脑,发出“嘀”的一声轻响。


    是董洁的回复。


    她的回复从不通过邮件,而是通过一个更底层的、伪装成系统更新日志的数据通道,直接推送到他的电脑上。这种方式可以绕过绝大多数网络层的监控,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安全通道。


    李想猛地坐起,打开那条“日志”。


    董洁的文字,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情绪的点缀,只有直接的、不容置疑的数据和结论。


    “录屏分析完毕。


    1.系统确认:对方使用的安保系统,内核包含一种‘主动式心理干预’模块,结合生物特征监测,其技术源头与五角大楼七年前被国会紧急叫停的‘灵魂捕手(Soul Catcher)’项目高度吻合。该项目旨在通过非致命手段,在心理层面彻底摧毁目标的抵抗意志。结论:平成未来基金会的安保级别,远超商业机构,已达军用级秘密战争的水准。


    2.数据同源:‘基石’项目的演示数据样本波形,与我们之前解析出的‘黑山计划’核心算法,在底层架构上存在98.7%的同源性。可以确认,‘基石’就是‘黑山计划’在日本的子项目,或者说,是一个针对亚洲人群基因特征进行了优化的进化版本。


    3.脱身分析:伊藤静香并非幸运。我在录屏最后那段系统重启动作的日志中,发现了一个微秒级的、非标准的指令注入时间戳。正常的系统维护,绝不会在那个精确到纳秒的时间点触发核心服务重启。那更像是一次……外部的、更高权限的强制干预。只有两种可能:A.基金会内部存在更高层的权力博弈,有人在暗中保护她,或者说,想利用她的行为达成某种目的。B.这本身就是陷阱的一部分,对方故意让她‘逃脱’,是为了放长线,钓出她身后的你。根据‘蜂巢’至今为止表现出的行为模式,我倾向于B。”


    读到这里,李想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董洁的分析,将那份看似侥幸的巧合,彻底撕碎,露出了其下更为冰冷、更具算计的恶意。


    他们不仅在监视,还在导演。


    日志的最后,是董洁用红色字体标注出的、斩钉截铁的命令。


    “警告:立即切断与伊藤静香的所有联系!


    李想,你必须明白,从她被系统用‘生物特征异常’标记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一个‘合作者’,而是一个绑在你身上的‘生物信标’和‘社会工程学诱饵’。敌人正在通过她,观察你,分析你,引诱你。你现在的任何接触,不仅是在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更是在将我们所有人,暴露在对方的显微镜下,任其宰割。


    放弃这条线,立刻。这不是建议,这是命令。”


    李想盯着那句“这不是建议,这是命令”,眼前一阵发黑。


    他知道董洁是对的。


    从一个纯粹理性的、以生存和完成任务为最高目标的角度来看,切割,是唯一的、最正确的选择。


    伊藤静香,已经从一个潜在的资产,变成了一个致命的负债。


    在他们这场输不起的战争中,任何负债,都必须被毫不犹豫地剥离。


    他关掉日志,在那不足两平米的狭小空间里,开始反复踱步。


    一步,两步,三步,转身。


    又是一步,两步,三步,转身。


    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即将发狂的野兽。


    他的脑海中,两个声音在疯狂地撕扯。


    一个是董洁的声音,严肃,决绝,像在手术台上切割骨肉:“放弃她,活下去,找到真相,为教授报仇。这是战争,牺牲是必要的代价。情感对我们而言,只能是奢侈品。”


    另一个,却是静香的声音,带着恐惧,却又无比清晰地问着:“陈先生,请告诉我实话……这背后,到底是什么?”


    他停下脚步,一拳狠狠地砸在冰冷的舱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


    疼痛从指关节传来,混合着骨头与塑胶板碰撞的震颤,但他感觉不到。因为有一种更剧烈的灼痛,正在他的胸腔里燃烧。


    真相?


    如果寻找真相的代价,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因信任自己而被拖入深渊的无辜者,被当作“必要的牺牲”随手抛弃,那这样的真相,和他所憎恨的、视人命如数据的“蜂巢”,又有什么区别?


    马修教授临终前的眼神,再次浮现在他眼前。那是警告,也是……託付。教授是为了阻止某个巨大的阴谋而死,而不是为了让他变成一个冷血的、不择手段的复仇机器。


    他重新坐回电脑前,打开了那个被他命名为“HEXA-CORTEX”的文件夹。


    屏幕上,那张由无数六边形组成的、覆盖着灰色星球的诡异图谱,静静地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他想起了那场认知入侵,想起了那个毫不留情的、试图将他“格式化”的意志。


    那是一种纯粹的、以“效率”和“进化”为名义的、对人类个体意识的彻底蔑视与吞噬。


    对“蜂巢”而言,伊藤静香,他,董洁,甚至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只是它们宏大蓝图上,可以被随意涂抹、修改、甚至清除的数据点。


    不。


    他不能接受。


    他不能变成和它们一样的东西。


    对真相的渴望,对“蜂巢”的憎恨,以及对那个女孩无法割舍的愧疚,三股力量,在此刻拧成了一股绳,勒得他无法呼吸,却也让他找到了方向。


    他做出了决定。


    他没有回复静香的邮件。回复,等于承认自己的真实意图,等于将她彻底绑上这辆失控的战车。


    他打开了那个匿名的、Q发来信息的对话框。


    他敲下了一行字。


    “我需要平成未来基金会接下来一个月内,所有公开及内部活动的日程。”


    他要走进去。


    走进那个怪物的巢穴。


    这不再仅仅是为了寻找线索。


    更是为了……将那个被他亲手推入陷阱的女孩,拉出来。


    或者,至少,确认她的安全。


    信息发送出去。


    李想盯着屏幕,等待着那个神秘黑客的回应。


    他知道,自己刚刚做出的,是一个极度不理智的、甚至可以称之为愚蠢的决定。这违背了董洁的命令,违背了所有潜伏和逃亡的基本准则。


    但他同样知道,如果他今天选择了后退,选择了牺牲,那么从今往后,每一个夜晚,他都会被伊藤静香那双清澈的、充满信任的眼睛,在梦中反复拷问。


    直到他的人性,被这份愧疚,彻底吞噬,变成另一具行尸走肉。


    几分钟后,对话框闪烁了一下。


    Q的回复,带着她一贯的、玩世不恭的腔调。


    “哦?我们的小白鼠,不想在迷宫外围打转,想直接去闯关打BOSS?有意思。”


    “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