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松了松领结，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下显得有些冷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苏念也悄然松了口气，挺直了一整晚的背脊微微放松，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里。她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城市璀璨的灯火在她眼底明明灭灭，却照不进深处。


    两人一路无话。


    回到别墅，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照亮空旷冷寂的客厅。


    “早点休息。”顾衍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手臂上，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听不出情绪。他甚至没有多看苏念一眼，便径直走向楼梯，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晚安，顾先生。”苏念在他身后，用同样平静无波的语气回应。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二楼转角，苏念才弯腰，换下那双折磨了她好几个小时的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一丝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卸下精致的妆容，取下昂贵的首饰，换上舒适的睡衣，镜子里的人，才终于变回那个真实的、带着些许茫然的苏念。


    今晚像一场华丽而疲惫的梦。顾衍在人前的维护，那个看似保护的拥抱，低头耳语时的温热气息……一切都那么逼真。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


    她走到床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还是点开了那个加密的相册。里面只有一段音频文件。


    她戴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男人沙哑的、带着醉意和某种执拗的声音再次响起：


    “……协议作废。”


    “我们不离了……”


    “我的全部财产，都给你。”


    听着这段录音，晚宴上顾衍那副冷静自持、与她界限分明的模样，就愈发显得讽刺。


    苏念关掉录音，将手机扔到一边，把自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心有点乱。


    ***


    第二天，苏念起得比平时稍晚。


    下楼时，意料之中地没有看到顾衍的身影。他大概早就去了公司。


    张姨给她端上温着的早餐，顺口提了一句：“先生一早出门了，说今天有个重要的跨国会议，可能会很晚回来。”


    “嗯，知道了，谢谢张姨。”苏念点点头，小口喝着牛奶。


    餐桌对面空无一人，只有阳光安静地洒落在光洁的桌面上。这样很好，她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昨晚的一切，以及理清自己有些纷乱的思绪。


    饭后，她习惯性地走向二楼那个被她改造成画室的房间。这是这栋冰冷别墅里，唯一完全属于她自己的角落。


    推开窗，让清晨微凉的空气流通进来。画架上摆着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窗外庭院的一角，绿意葱茏，色彩明媚，与室内灰白黑的冷调格格不入。


    她拿起调色板，挤上颜料，试图用画笔和色彩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而，平时能让她迅速沉浸其中的绘画，今天却有些失效。画笔蘸着饱满的蓝色，落在画布上，本该是晴朗的天空，却不知怎么，调出了一点灰蒙蒙的调子。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晚宴上顾衍挡在她身前时宽阔的背脊，他低头看她时专注（哪怕是演的）的眼神，赵明轩被呵退时周围人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


    还有，更早之前，他醉酒敲响她房门的那晚。


    “不必当真。”


    他今早……不，是那天早上，用那样平淡的语气，将一切抹杀。


    苏念放下画笔，有些烦躁地走到窗边。庭院里，园丁正在修剪花草，发出规律的咔嚓声。


    她是不是，有点过于在意他那晚的醉话了？甚至因为昨晚他那无可挑剔的“表演”，而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动摇？


    这很危险。


    她和顾衍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她付出婚姻的名义和自由，换取苏家的喘息和她未来（或许）的安稳。感情是其中最不需要，也最多余的东西。


    一旦开始期待，开始揣测，开始因为对方的言行而心绪不宁，她就输了。她会在这场协议里，处于更加被动和可怜的位置。


    必须冷静下来。


    苏念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画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画布的色彩和构图上，将那些纷乱的念头，连同那个叫顾衍的男人，一起暂时驱逐出脑海。


    她画了很久，直到张姨上来敲门叫她吃午饭。


    下午，她接到了一個意外的电话，是她大学时关系还不错的学妹打来的，约她下周去看一个画展。苏念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需要一些属于自己的、正常的社会交往，来提醒自己，除了“顾太太”这个身份之外，她还是苏念。


    挂了电话，心情似乎轻松了一些。傍晚时分，天色渐暗。


    苏念正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一本画册，玄关处传来了开门声。


    她抬起头。


    顾衍回来了。比张姨预估的要早一些。


    他看起来似乎比早上出门时更疲惫一些，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步伐依旧沉稳。看到坐在客厅里的苏念，他脚步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外她在这里。


    “顾先生。”苏念合上画册，站起身，像往常一样打招呼。


    “嗯。”顾衍应了一声，脱下外套。他的目光掠过她手中的画册，随口问了一句：“在看什么？”


    “一本当代画家的作品集。”苏念回答，语气平常。


    顾衍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向楼梯，看样子是打算先去书房。


    苏念看着他上楼的背影，正准备重新坐下，却听到他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不高，却清晰地落进她耳里。


    “明天早上，”他脚步未停，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让司机送你去画室。”


    苏念愣住了，拿着画册的手微微一紧。


    他怎么会知道她要去画室？学妹的电话是下午才打的。


    而且，他这是在……安排她的行程？用一种近乎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


    这和他之前“互不打扰”的原则，似乎有些微的偏离。


    苏念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心里那池刚刚勉强平静下来的湖水，又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二天早上，苏念醒来时，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她洗漱完下楼，顾衍已经坐在餐桌边，面前摆着咖啡和几份文件。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平板，眉头微蹙，似乎在处理什么棘手的事情。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落回屏幕，只淡淡说了句：“早。”


    “早，顾先生。”苏念在他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