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顾衍从平板上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眼神清明，锐利，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早。”他的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低沉，听不出丝毫宿醉的痕迹。


    苏念心脏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轻声回应：“早。”


    张姨给她端上温好的牛奶。


    餐桌上只剩下餐具轻微碰撞的声音，以及顾衍偶尔滑动平板屏幕的细微声响。


    苏念小口吃着煎蛋，味同嚼蜡。她几次想抬眼观察他对面的男人，却又硬生生忍住。他表现得太过正常，正常得让她开始怀疑，昨晚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或者……那录像根本就是她梦游时录的？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顾衍放下了平板，拿起旁边的咖啡杯，抿了一口。


    然后，他状似随意地开口，目光却并未离开手中的咖啡杯，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昨晚应酬，喝得有点多。”


    苏念握着牛奶杯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他继续道，语气平淡无波：“如果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他顿了顿，终于抬眸，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陈述，“不必当真。”


    不必当真。


    四个字，轻飘飘的，将他昨夜那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话，彻底定性为“醉后失言”，一笔带过。


    苏念迎着他的目光，心脏缓缓沉下去。果然如此。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偏了偏头，声音轻柔：“昨晚？顾先生昨晚回来很晚了吗？我睡得沉，没听到什么动静。”


    她看见顾衍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眸色似乎也深了一分，但快得让她抓不住。


    他看着她，沉默了两秒，才淡淡“嗯”了一声，重新将视线落回平板上。


    “今天有个视频会议，我先去书房。”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衬衫褶皱，动作优雅从容。


    “好。”苏念点头。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苏念慢慢放下牛奶杯，指尖冰凉。


    不必当真？


    她垂下眼睫，遮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可是顾衍，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更何况，我还……留着证据呢。


    顾衍离开餐厅后，苏念独自坐在餐桌前，对着剩下的小半杯牛奶发了一会儿呆。


    阳光正好，将餐厅照得明亮温暖，可她心底却像是梗着一小块冰，凉意丝丝缕缕地蔓延开。


    “不必当真”。


    他说得那样轻描淡写，仿佛昨夜那个敲响她房门，用沙哑嗓音说出近乎誓言般话语的男人，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一个碎片。


    苏念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玻璃杯壁上划着。她不是天真懵懂的小女孩，不会因为男人一句醉话就晕头转向，尤其是顾衍这样的男人。他的世界充满了算计、权衡和利益，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可能别有深意。


    昨晚的失态，是意外，还是某种……试探？


    她猜不透。


    但无论如何，他今早的否认，清晰地划下了界限。他不想承认，或者说，他后悔了。


    苏念端起牛奶杯，将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那份寒意。


    她站起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温顺。既然他选择“不必当真”，那她也只能配合演出。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发生了，就再难回到原点。


    那份被她保存在手机深处的录音，像一颗悄然埋下的种子，在她心底的某个角落，静默地存在着。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顾衍似乎比之前更忙了，早出晚归，偶尔在家，也多半待在书房。两人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在餐桌上遇到，也是各自安静进食，偶尔交流几句不痛不痒的天气或者张姨做的菜式，气氛客气而疏离。


    苏念乐得清静，继续着自己规律而单调的生活。看书，看电影，打理一下阳台上的几盆绿植。只是，在每一次经过顾衍紧闭的书房门时，在每一次深夜听到楼下隐约传来的汽车引擎声时，她心底那根名为“协议”的弦，会不由自主地轻轻绷紧。


    他不再提那晚的事，她也装作从未发生过。


    直到周五晚上。


    苏念刚洗完澡，裹着浴袍从浴室出来，就听到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是她母亲林婉芝打来的。


    她擦头发的手顿了顿，心头掠过一丝无奈，还是接了起来。


    “念念，”电话那头，林婉芝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小心翼翼的关切，“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妈。”苏念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那就好……顾衍呢？他回来了吗？”


    “嗯，在书房。”苏念语气平淡。


    “哦……你们……相处得怎么样？”林婉芝试探着问，“顾衍他对你……还好吧？”


    又来了。几乎每次通话，都绕不开这个话题。苏家指望靠着顾家这棵大树喘息，而她是那根唯一的藤蔓，父母时刻担心她抓得不牢。


    “挺好的。”苏念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回答，“我们……相敬如宾。”


    这个词用在她和顾衍身上，真是再贴切不过。


    林婉芝似乎松了口气，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她懂事些，体贴些，抓住男人的心之类的老生常谈。最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对了，念念，下周三晚上，顾家那边有个慈善晚宴，顾夫人刚才特意打电话来，说让你务必和顾衍一起出席。这可是你们结婚后第一次在正式场合露面，意义不同，你好好准备一下，别失了礼数。”


    慈善晚宴？和顾衍一起出席？


    苏念微微一怔。这不在她的预料之内。按照协议精神，他们应该尽量避免这种需要“扮演恩爱夫妻”的公开场合才对。


    “妈，我知道了。”她压下心头的疑惑，应承下来。


    “好好好，你记得跟顾衍说一声，挑件像样的礼服，到时候好好表现……”林婉芝又嘱咐了一堆，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