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声声如叙[先婚后爱]

    血液在黎叙闻耳边轰然沸腾。


    那人离她也就半米距离,月光从侧面浮掠过他的身体,照亮他半边锋利轮廓,像一座色调分明的素描静物石膏。


    那双隐在眉骨阴影里的眼睛,竟凌厉得很动人。


    ——如果它们不是视线下挑,正居高临下、冷淡地审视着她的话。


    黎叙闻浑身肌肉都绷紧了,目光一瞬不瞬地与他短兵相接,后颈散落的碎发中冷汗蜿蜒。


    她在自己疯狂奔涌的血流声中想,他要干什么?


    下一秒,他会不会大步走过来,捏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拖出去?


    到那时别说证据,她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未知数。


    种种猜测和担心一个接一个在脑中粉墨登场,可她直视着那双漠然的眼睛,散乱的呼吸却奇迹般渐渐平静。


    事已至此,是死是活,不如赌一把。


    齐寻对着月光下愈显漆黑的罅隙,看到了一个颇有意思的身影。


    光线从他侧身反射到她身上,模糊一片,只能勉强分辨对方是个身材纤细的女人。


    她肩膀微微耸起,像躲避天敌的动物猛地暴露了痕迹,抖得身旁的木柜都在跟着她战栗。


    搅动着咚咚心跳和过速呼吸的混乱声场中,她肩线快速起伏,明显紧张得无以复加,但仍坚持与他对视。


    那双上挑而发亮的眼睛,眼底的机警、防备、忌惮、挑衅,乱糟糟地织成一团,毫不遮掩地抛给他。


    却独独没有退却。


    那个女人缓缓地抬起手臂,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唇间。


    嘘。


    他眉头轻轻一挑。


    不远处仓库主的声音带着仓库空旷的混响蓦地响起:“咋了?咋不走了?”


    黎叙闻呼吸悬停,竖在唇间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抖。


    她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取而代之的,是牙关战栗的咯咯声。


    齐寻在月色下深深看了她一眼,自然地转过身,挡住她藏身的缝隙:“没事,在看设备藏哪里。”


    仓库主靠近的脚步停住,语带埋怨:“就说了让你有电的时候来……”


    “这边有风噪,去门口看一下门窗。”


    他抬脚离开,被挡住的月光洪水一样重新倾泻下来,再次点亮了黎叙闻沉黑的眼底。


    她闭上双眼深深出了口气,浑身蓦地发软,双手反抓住身后冷硬的铁架,才不至于坐倒。


    一双脚步声渐行渐远,黎叙闻终于喘匀了气,才有心思转头望向仓库深处。


    他们刚刚是从哪里进来的?


    那个方向……会不会有办公室,或者后门?


    又停了几秒,确定再没人在附近,黎叙闻放轻脚步,从缝隙中脱身而出,像一抹在黑暗中匆匆飘过的浮影,一路掠过凌乱的杂物,悄悄靠近了一扇紧闭的防火门。


    好在防火门推开无声,她几乎是在闪进门内的第一秒,就锁定了蜿蜒的走廊尽头那块黯淡的绿色指示牌。


    那块写着“出口”的指示牌下方,有一间亮着白色灯光的房间。


    灯光萤火般稀薄,像电量不足的应急灯,里面隐隐有火光跳动,呛人的烟雾从门口飘散而出。


    防火门把所有仓库中细碎的背景声都隔离在外,里间更为寂静。


    于是撕扯纸张的脆响、焦躁踱步的声音、还有翻动厚叠纸幅的响动,都原原本本、清晰地回荡在这条昏暗的走廊里。


    房间里有人。


    黎叙闻思索一下,点开手机的录音软件,猫着腰绕过曲折的走廊,缓缓靠近那个房间。


    就在她靠墙坐到房门拐角的那一刻,门后忽然传出一句:“你他妈的……”


    她呼吸一滞,以为对方发现了什么端倪,迅速向角落缩紧身体。


    但紧接着,房间里传来细微的、遥远的人声——那人在打电话。


    她松了口气,赶忙将手机递向声源处,屏幕上五彩的声波随着通话声开始大幅震动:“病了你不知道给喂药啊?!你就不能不让他病恹恹的?!”


    他烦躁地长叹一声:“算了,无所谓,那边要得多,病一个无所谓的。”


    一句令黎叙闻汗毛乍起的话,从那人嘴里轻飘飘吐出来:“三头牛犊,五只羊,两头猪,明天下午四点,我不管你怎么弄,到时候必须都齐头整脸地交给收货人,明白了吗?”


    她手一颤,险些将手机掀翻。


    几个月的内部调查,她早已将这个团伙的黑话烂熟于心:牛犊,指的是五岁以下的小男孩,羊,指的是小女孩,而猪,指的是已经到了青春期的女孩子。


    他们在说交易时间!


    黎叙闻感觉到自己的发根正根根起立,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在她全身浮起,她紧张得连呼吸都不记得了。


    明天下午四点,地点呢?地点在哪里?


    最关键的地方,男人却骂着粗话,愤愤地挂了电话。


    黎叙闻低头看着已经变成一潭死水的声波。


    其他线索没有痕迹,而剧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进来,今天是最后的机会。


    所以现在只有一条路了——报警。


    现在还有机会审出交易地点,等他们交易完,那就真是盐化在水里,影子都难求了。


    她将情况简单描述给同事,让对面赶紧报警,同时迅速判断自己到出口的距离,估摸从这里脱身需要多久。


    这时候,她脚边突然蹿出一个活物,飞快地从她脚面上跑了过去!


    她手一抖,手机从她掌心滑出,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电话男本来还在骂骂咧咧,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他猛地扭过头:“谁?”


    门外无声。


    他侧耳听了一阵,叫了一声同伙的名字,无人回答。


    思索几秒,电话男觉得兹事体大,放轻脚步走出去,走廊上的黑暗包裹着他,浑然一体。


    除了隔壁那个小房间的房门,裂出的一小道缝隙。


    他盯着地上那道细瘦的月光,无声地笑了。


    猎物藏进了陷阱,还以为天衣无缝。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它自己跑出来。


    电话男饶有兴致地将冒着浓烟的烧火盆端出来,把剩下的收据和账本全部点着,扔进那小房间,迅速关上了门。


    然后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等着里面的动静。


    浓烟从门缝底下源源不断挤出来,可五分钟过去了,里面竟没任何动静。


    这么豁得出去?准备顽抗到底?


    电话男彻底失去了耐心,正准备开门进去捉人,嘎吱一声,他身后的安全门忽然开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后门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同伙,一回头,便跟他四目相对。


    “怎么?”齐寻问:“……这什么味道?”


    电话男看了眼同伙,讪讪道:“哦,烧点杂物。”


    仓库主适时插话:“走吧?去别处看看?”


    电话男死死盯着房门,表情僵硬道几乎扭曲了。


    齐寻扫他一眼,正准备往前走,忽然听见小房间的门背后,有一种奇怪的响动。


    是竭力压抑的呼吸声,和几乎忍到强弩之末、即将爆发的呛咳。


    他立刻想到了刚刚那个藏身在缝隙里的女人。


    他脚步一顿,落后半步,趁两人没反应过来,轻轻扣了一下小房间的门,用最轻的声音道:“出来。”


    滚滚浓烟顿时倾泻而出,呛得其余两人吱哇乱叫,昏暗走廊内一时什么都看不清了。


    黎叙闻憋着最后一口气,眼眶被熏得生疼,在浓烟中几乎凭着记忆和本能,盲跑到安全门前。


    她借着这两三秒珍贵的时间差,迅速摸到门把手,攥着手里的东西闪身而去。


    在一片烟雾和混乱里,安全门极轻地响了一声。


    那个多余的呼吸声,就这样消失在了声场里。


    电话男立刻破防大叫:“你干什么!”


    齐寻挡着他的视线,冷淡道:“不放放烟?准备把消防招来?”


    电话男立刻冲进小房间,里面除了一个还在烧的火盆,什么都没有了。


    他出离愤怒了,指着齐寻:“你故意的?你跟她一伙的!”


    齐寻抱着双臂,靠着安全门道:“我不管你们这些破事。”


    电话男眦目欲裂:“她是小偷!你把贼放走了!”


    “她偷了什么,我三倍赔偿,”齐寻自上而下垂视他:“我不可能三更半夜把一个女人留在这种地方。”


    仓库主脸黑如锅底:“我看你想死!”


    齐寻看着他的小身板,笑了:“就你?”


    二十分钟后。


    黎叙闻隐蔽在仓库附近的工具房后,灌了一整瓶水。


    她手里攥着两张从火盆里抢出来的收据,还在不停地冒汗。


    警察怎么还不来!


    那人不知道怎么样了……


    少倾,警笛声响彻黑夜,闪烁着红蓝警灯从远处呼啸而来。


    警察迅速包围了仓库,从正门鱼贯而入,不消多久,就从里面押了两个人出来。黎叙闻眯着眼睛使劲分辨半天,还是没有看到齐寻的影子。


    他……已经走了?


    不多久,附近工地的工人被警察召集起来,刚刚还寂静无人的仓库周围,瞬间变得热闹喧嚣起来。


    黎叙闻看了一会儿,想悄悄离开,转身的功夫,眼角一扫,却发现齐寻坐在不远处的人群中间。


    他面前杵着一根毛茸茸的杆子,低头摆弄着一个全是电线的盒子。


    像个世外的看客,坐在闹哄哄的人群里,淡漠地看着周围的戏台上你来我往。


    黎叙闻轻啧一声。


    于情于理,她都该过去道一声谢,可现在确实不是个好时机。


    她作为报警人,都提防有其他同伙在附近盯梢,静悄悄地不现身,他倒好,大大咧咧地坐在案发现场,就不怕惹一身麻烦?


    念着刚刚的恩情,黎叙闻决定至少提醒他一句。


    齐寻戴着耳机坐在地上,打算再录一段环境音。


    他闭着眼睛,感受耳机里的环境噪声像潮水一样,一层一层地涌上他的意识,在他脑中迅速分离出不同音轨。


    忽然,一个极其不和谐的声音透过耳机炸响在他耳边!


    “快走。”


    这两个字极轻,又极快,像瞬间掠过海面的海鸥,又像并不存在的错觉。


    他呼吸猛地一滞!


    ——那是他自十六岁起就在寻找的声音,是他在无边无际的声音之海中,搜寻的那一粒最特别的沙。


    他嚯地站起身,一把扯掉耳机。


    带身前的话筒翻了个仰倒,他都浑然不觉。


    只是当他回头去看,那个人已经消失在了攒动的泱泱人群里。


    像一滴水消失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