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傍晚，好不容易渗透出一丝凉意，家属院里弥漫着晚饭的香气和各家各户隐约的电视声，有几户吃饭早的人家，已经坐在街道口乘凉闲谈了。


    向翊坐在桌前，视线在蒲扇和物理题之间逡巡，题目上的小字密密麻麻，看的人头晕眼花，他就这样举着笔，半天没落下。


    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始终是那蹲坐在小猫前的温柔身影和那双像是被伤透的泛红眼睛。


    窗户开着一条缝，底下有孩子在追逐嬉笑，几个初中声拍着篮球，从路边经过，往常，这种篮球声总会下意识地让向翊感到一种像是被钢丝绞紧，快要窒息的痛感。但今天不一样，那痛感变得很模糊，模糊到全身有些不太舒服的燥热。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薄暮冥冥，天还没全黑，但楼下的路灯已渐次亮起。


    晏晞和隔壁刘奶奶坐在路口，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念哪国的咒语。


    刘奶奶摇着蒲扇，跟着她念咒语。


    向翊心里的烦躁一扫而空，忽然想笑。


    晏晞好像注意到了他，向上望了望，见到向翊，她站起身，用力地朝他挥了挥手。


    向翊刚想回应，门忽然被打开。


    向华晖进来，叩了叩门，正色道：“向翊！你在干什么？都多大的人了，还要我二十四小时监督你吗？”


    向翊一颗心彻底沉到底，慌忙拉上窗帘，隔绝整个屋子唯一的光源。


    第二天课间，物理拖堂了几分钟，等到下课铃响，大家一窝蜂跑向食堂，教室顿时空无人烟。


    向翊琢磨着物理题，稍微慢了些，约莫过了十分钟，教室里已有人陆续回来，他才摸出饭卡，准备去食堂。


    离开时，路过晏晞的桌前，他偶然间瞟到她摊开的物理笔记。


    娟秀工整的字迹写满了公式和图表，但在页脚空白处，有个显眼的小男孩。


    迷你的小男孩抱着篮球向前奔跑，头顶上还挂着串气泡，上面写着：“我以后要参加NBA！”小男孩后面还跟着只小猫，气泡上写着：“喵~”


    向翊盯着画看了许久，强行咽下心里翻涌起的哽咽。


    他的梦想，有人替他记着。


    这几天，确实是他太过分了……


    要不……找个时间和晏晞聊聊？


    下午放学，向翊值日，走得晚了些。他背着书包走下楼梯，却在拐角处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晏晞和几个同班女生围在一起，像是在讨论题目。


    “晏晏，这道数学题你到底怎么解的？快教我啦！”一个女生挽着晏晞的胳膊撒娇。


    “很简单呀，你看这里，辅助线这样做……”晏晞低着头，在同伴的书上圈圈画画，“然后套用这个公式就好啦。”


    “哇！晏晏你太厉害了！天才的脑袋就是不一样！”


    “没有啦，我是小镇做题家。”晏晞不好意思地笑笑，脸颊微微泛红。


    向翊停下脚步，没有上前。


    晏晞是天生的太阳，聪明，善良，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困难能把她打倒一样。


    她对所有人都很好。那么，对他呢？那份特别的关注，是不是也只是她善良天性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让向翊心里刚刚升腾起的那点暖意，登时凉了下去，甚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垂下眼睫，从另一侧离开。


    *


    周末，晏晞和穆深正头挨着头讨论校庆的海报设计，桌上摊开着彩笔和草图。


    “这里可以用更深一点的蓝色，”穆深接过晏晞手中的彩笔，轻轻在草图上晕染，“你看，这样层次感就出来了。”


    晏晞凑近仔细看，马尾扫过穆深的手臂：“真的耶！学长你好厉害，我怎么就想不到……”


    “多练习就会了。”穆深微笑，又从包里拿出一本书，“对了，这本《设计与视觉语言》应该对你有帮助，我特意带来的。”


    “太谢谢学长了！”晏晞惊喜地接过书，抱着转了一圈，激动地说，“我还在犯愁这个海报到底该怎么构图呢！学长你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她边道谢边兴奋地画着图，丝毫没注意图书馆那个停顿的身影。


    向翊抱着两本物理竞赛书，目不斜视地盯着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两人。


    穆深微微倾向晏晞，嘴角还挂着笑意。


    晏晞说得兴起，脸颊泛着淡淡的粉，眼睛亮得像星星。


    向翊盯着他们看了许久，指尖不自觉扣进书页，留下片褶皱。


    他明明应该去借阅区，可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走到讨论区来了。


    “学长，我觉得这一块，可以用荧光粉来模拟星光。”晏晞灵感乍现，食指点着图案上的某处喋喋不休。


    正讲着，头上的灯光被人遮住一半，她不由得抬眸，晏晞看清楚来人，热情地打招呼：“咦？向翊？你也来了呀？图书馆又上新了几本物理竞赛模拟，就在第三个架子第三排。”


    穆深也跟着抬起头，礼貌地微笑：“向翊同学啊，听说你物理竞赛进了省赛？恭喜。”


    向翊淡淡点头，“谢谢。”他目光转向晏晞，“生物笔记借我一下，明天还你。”


    “哦，好……”晏晞低头翻书包，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学长，刚才说的荧光材料，我记得学校仓库里好像有一些去年艺术节剩下的……”


    穆深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沉重的书包：“我来拿吧，你找笔记。”


    向翊咬牙切齿地看着穆深接过晏晞的书包，看着晏晞对此习以为常的表情，胸口忽然涨的难受。


    “找到了！”晏晞终于翻出笔记，递给向翊时发现他脸色惨白，“向翊，你不舒服吗？脸色好像不太好。”


    “没有。”向翊接过笔记，言语疏离，“不打扰你们了。”


    他转身走向图书馆另一侧，背影僵硬。晏晞张了张嘴想叫住他，还没说出口，就被穆深打断：“向翊同学好像不太喜欢我？”


    晏晞连忙摇头，替他辩解：“没有的事，向翊就是这个性格，其实人很好的……”


    穆深看着向翊走远，若有所思，还是没多说什么。


    放学后，晏晞费力地将校庆的宣传材料搬向学生会办公室，在楼梯口又遇见了穆深。


    “这么重怎么不叫人帮忙？”穆深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箱子，“正好顺路，我帮你拿过去。”


    晏晞感激地笑笑：“谢谢学长！其实不重的，就是体积大了点……”


    两人并肩走在走廊上，穆深体贴地放慢脚步迁就晏晞。


    向翊被物理老师叫去谈论物理竞赛的事，刚从教师办公室出来，恰好撞见这一幕。他的目光在穆深手中的箱子上停留片刻，眼神暗了暗。


    “向翊！”晏晞没有察觉，热切地拉住他，“你要回家了吗？”


    向翊没有回答，反而看向穆深：“学长真是乐于助人。”


    穆深微笑：“举手之劳。晏晏为文化节忙前忙后，我们都该支持她。”


    “晏晏？”向翊重复这个称呼，语气微妙，“你们已经那么熟了吗。”


    晏晞正想说什么，向翊已经转身下楼，只留下一句：“我妈让你今晚来吃饭。”


    晚餐时分，向翊家的氛围格外凝重。


    向华晖盯着向翊最新的月考成绩，眉头紧锁：“你看看！你考这成绩还有脸吃饭？心思最近都飘到哪去了？什么题都能错！”


    向翊默默吃饭，没有回应。


    陈然试图缓和气氛，给晏晞夹了块鱼：“晏晞多吃点，看你最近都瘦了。是不是学习太辛苦？还是学生会影响学习了？”


    晏晞连忙摇头：“没有的，谢谢陈然阿姨，我能平衡好的！”


    又安静了片刻，向华晖突然开口：“向翊，你最近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这话意有所指，向翊心虚，手中的筷子顿了顿，面无表情撒谎：“没有。”


    “没有就好。”向华晖语气严肃，“现阶段什么最重要，你心里要清楚。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和人……”


    “晏晞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向翊开口打断。


    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陈然惊讶地看着儿子，向华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晏晞完全呆愣住，她还从来没见过向翊这样顶撞他爸爸。


    向华晖放下筷子：“我没说晏晏。她当然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好孩子，懂事又优秀……”他语气稍缓，甚至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转向晏晞，“你陈然阿姨还说，以后要是能娶到像晏晏这样的媳妇……”


    向翊的汤匙“哐当”一声掉入碗中，他猛地站起身。


    “爸，晏晞不是你们用来规划人生的道具。她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选择。说什么媳妇不媳妇的，是对她的不尊重。”


    向华晖与晏阳是大学室友，好哥们，毕业后又在同一家医院任职，妻子又前后怀孕，两家从小就会开开玩笑，说定个“娃娃亲”什么的。


    从始至终，向翊都不会反驳什么，今天，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


    向华晖的脸完全耷拉下来，语调也提高许多：“向翊，注意你的语气。”


    陈然见状况不对，忙打圆场：“向向说得对，是我们老一辈乱开玩笑。晏晏别往心里去啊？”


    晏晞摇摇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向翊深吸一口气：“我吃饱了。”说完转身走进自己房间，用力关上门。


    晏晞食不知味地吃完剩下的饭，吃完，她犹豫着走到向翊房门前，敲了敲：“向翊，我进来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