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寒

作品:《第五天的礼物

    初春的天气像个任性的孩子,昨天还阳光和煦,今天就突然降了温。


    教室里暖气还没停,窗户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昭光用手指在窗玻璃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太阳,水珠顺着轨迹滑落,像太阳在流泪。


    “怎么了?”我转头问他。


    他摇摇头,收回手指:“就是觉得,春天来得太慢了。”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分析期末试卷,昭光的试卷摊在桌上,那个鲜红的78分格外刺眼。


    我知道他在烦恼什么,离中考只剩一个学期了,他的数学成绩始终不见起色。


    下课铃响,同学们像出笼的小鸟般涌出教室。昭光却还坐在位置上,盯着那道做错的几何题发呆。


    “我帮你看看。”我转过身。


    他默默把试卷推过来。是一道很典型的辅助线题,他卡在了最关键的一步。


    “这里,”我用铅笔轻轻画了一条线,“连接这两个点,就能看出相似三角形。”


    他恍然大悟,拍了拍额头:“我怎么就没想到!”


    “因为你想得太复杂了。”我说,“数学有时候需要简单直接的思路。”


    就像我们的生活,我曾经把一切想得太复杂,直到学会直面问题。


    放学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昭光从书包里拿出伞,自然地撑在我们头顶。那把蓝色的伞,从小学用到现在,边角已经有些磨损,但他一直舍不得换。


    “我妈说这把伞是我的幸运物。”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因为用它认识了最好的朋友。”


    雨丝斜斜地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路上的梧桐树已经开始抽芽,嫩绿的新叶在雨中微微颤抖。


    快到分岔路口时,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父亲站在路口的便利店屋檐下,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他看见我们,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小影。”他先叫我,然后对昭光点点头,“昭光。”


    这次我没有躲开。雨中的父亲显得格外苍老,鬓角已经花白,工作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


    “下雨了,我给你买了件雨衣。”他把塑料袋递过来,“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有雨。”


    塑料袋里是一件透明的雨衣,叠得整整齐齐。


    我接过袋子,轻声说:“谢谢。”


    父亲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没想到我会接受。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那我走了。你们路上小心。”


    他转身走进雨中,没有打伞,背影很快模糊在雨幕里。


    昭光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你还好吗?”


    “嗯。”我握紧手里的塑料袋,塑料发出细碎的声响。


    回到家,母亲正在准备小饭桌的晚餐。看见我手里的雨衣,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


    “他送的?”


    我点点头。


    母亲没再说什么,继续切菜。


    但那天晚上,她多做了一个菜,是我和父亲都爱吃的红烧茄子。


    睡前,我把那件雨衣仔细叠好,放进衣柜。衣柜里还放着父亲织的手套,一次都没戴过,但我也没舍得扔。


    人真是矛盾的生物。理智告诉我要保持距离,情感却总是在细微处动摇。


    周末,昭光来我家写作业。母亲做了点心送进来,看见我们摊了满桌的参考书,忍不住笑了。


    “这么用功?”


    “阿姨,一中今年的录取分数线又提高了。”昭光愁眉苦脸地说,“我的数学要是再上不去,就危险了。”


    母亲摸摸他的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


    她离开后,昭光小声说:“你妈妈真好。要是我妈,肯定又要给我报一堆补习班。”


    “你妈妈那是关心你。”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但有时候,关心也会让人喘不过气。”


    我看着他,突然意识到,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烦恼。


    昭光生活在充满爱的家庭里,但那份爱有时也会成为甜蜜的负担。


    就像父亲对我的关心,明明想要推开,却又忍不住在意。


    四月初,学校组织了一次模拟考试。成绩出来后,昭光的数学终于上了八十分,而我的作文破天荒地拿到了四十五分。


    “你看,”昭光兴奋地指着作文分数,“我教你的方法有用吧?”


    “你的几何这次全对。”我指着他的试卷。


    我们相视而笑,像两个打了胜仗的士兵。


    放学后,我们去了常去的那家书店。昭光在文学区流连,我在教辅区徘徊。


    最后,我们各自买了一本对方擅长的科目的参考书。


    “这是要准备冲刺了啊。”书店老板打趣道。他是看着我们从小来买书的老熟人。


    走出书店,夕阳正好。春天的夕阳不像冬天那般仓促,它慢悠悠地沉下去,把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粉色。


    “顾影,”昭光突然说,“等我们老了,也要一起看书。”


    我笑了:“那得先考上同一所高中。”


    “一定会。”他语气坚定,“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一刻,春寒仿佛突然散去,暖意从心底升起。


    回到家,母亲正在试穿新买的春装。那是一件浅绿色的针织衫,衬得她的气色很好。


    “好看吗?”她在镜子前转了个身。


    “好看。”


    她满意地点头,然后说:“你爸爸……他找到新工作了,在快递公司。”


    我愣了一下。母亲很少主动提起父亲。


    “挺好的。”我说。


    “嗯。”她轻轻整理着衣角,“是挺好的。”


    窗外,梧桐的新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冬天终于彻底过去,春天真的来了。


    而那些冰封的情感,是否也会随着春日的暖阳,慢慢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