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作品:《明月偷心

    京都,大理寺狱。


    烧红的铁烙再度被投入火炉中,反复搅动间,溅出点点火星子。


    “王爷饶命啊……小人没有骗王爷……啊——”


    凄厉的惨叫声几欲震破囚牢。


    刑架上捆住的人,已是面目全非,血如雨下。


    新血流过旧痕,沿凹痕向外淌去。一寸之上,白色衣摆忽而一晃。


    烛火一瞬摇曳,听得淅淅沥沥的茶入瓷盏声。


    端坐黄花梨交椅上的男子,深陷阴影,难辨面容。只能见他白衣锦袍,置身阴冷刑狱之所,兀自垂眸沏茶。


    一瓢冷水扑脸,那犯人狠狠打了个哆嗦,支吾道:“楚、楚王殿下……小人已全部交代,钟大人谋逆被诛前,命我速往京都,将四张图藏于城南郊外的树林底下,实在不知为何差了一张啊……”


    “那是本王私吞了节度使的这笔私产,随后嫁祸到你头上?”


    言语的男子握盏饮茶,眉目不起风波,甚是沉静。


    “殿下宽恕!可……小人真不知啊,临下货船时,小人分明还反复数过了,正是四张。”


    那人已是惊恐至极,不似作伪。


    男子放下杯盏,凝视杯盏上的缠枝莲花纹,问:“埋土前,检点过吗?”


    “没、没有,小人自觉罪孽深重,担心有人跟踪,到了地方后,便匆忙将布囊埋了……”


    男子若有所思,又斟一盏,再问:“途中可曾遇过什么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这好像没有啊……”


    男子道:“是你自己想,还是大理寺替你想?”


    一旁狱卒烫着铁烙,滋滋作响。


    “大人饶命,殿下饶命!小人自己想!”炙热当前,犯人惨无人色,汗珠如豆,咽着口水,绞尽脑汁拼命回想:“……小人下了船后,便往码头的西大街去,路有官兵巡查,小人只好弃长街,过桥,穿了三个巷子,避过孩童打闹,又过了一个桥,沿柳树继续往前走,不慎撞了个从巷子里拐出来的女子……”


    男人忽然睁眼,缓声启唇,“女子?”


    “是!”犯人见楚王起疑,忙将这女子的形貌特征说出,“小人打眼一看,大约十六七岁的民间小娘子,黄衫绿裙,梳了侧边的三股绞丝辫,还绑了黄色的发带。对了,她腰间还挂着几只玉佩坠子,叮叮当当响。”


    男人不语,若有所思。


    他身后的大理寺少卿笑道:“打眼一看,竟能看到这么多?”


    犯人讪讪:“是、是个美人,就多看了几眼。小人怕耽误事,没与她争辩,说起来,之后路途上便没什么异样了。”


    大理寺少卿看向男人,“殿下?”


    男人起身,清正冷淡,只一个字:


    “抓。”


    *


    平陵城新下了一场春雨,花枝含水,细柳如线,抬眼望,天湛云融,风朗气清,浮游只只形态各异、可爱非常的纸鸢,远近相宜。


    城西一户气派的四方宅院中,一中年男子抱着一貌美女子,正也在放着纸鸢。


    郎情妾意,相谈甚欢。


    忽然,一阵裹挟凉意的风袭来,悠悠纸鸢辗转坠落,扯在了柳树上。奴仆将其拣下来,那栩栩如生的鸳鸯纸鸢已被树枝刮毁。


    女子登时伏案哭泣,“妾身日夜赶制,只盼与邱郎共放纸鸢,方才不负盛世春光,谁知终是鸳鸯折颈,妾身福薄……”


    “窈娘无妨,纸鸢坏了重新做一个便是,何谈什么折颈福薄。”邱郎从怀中掏出一方漆盒,递到女子跟前,将漆盒打开,“这是我托人特意打的金丝镯,窈娘莫要悲戚。”


    “邱郎心意,妾身怎好……”窈娘以帕拭泪,眼波流转,瞧见那玉镯,脸色一变,又是梨花带雨,“邱郎这是何意,若看窈娘不顺眼了,将我送回醉香楼便是了,何苦这般羞辱?”


    邱郎见此情状,忙转过漆盒一看,只见他重金打造的金丝镯竟被绞断成了一截一截的,瞠目结舌,“怎会如此!我来时还好好的呢!”


    窈娘掩面哀泣。


    “窈娘莫哭啊……”


    那邱郎安抚宽慰,突闻宅门剧响,似乎有人在大力撞门。


    仆从都被这异动惊吓,连连后退。


    不一会,门便被撞开,冲进来一众人等,直奔□□,将院子团团围住。


    那邱郎尚未回过神,又惊又怒,却在见了队列让开的为首女子时,吓得膝盖一软,大惊失色,“娘、娘子,你怎么来了……”


    赵娘子道:“姓邱的,你私养外室,现已被我抓了个正行!”


    “娘子,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再说,外室一事,实是误会,这是我的远房表妹啊……”


    “呸!”赵娘子取出几封文书,“这是你赎走外室的卖身契,你以仆役代持,给这外室置办的田庄铺子,且都是瞒过官府的白契!证据确凿,还想抵赖?”


    邱郎慌张无度,“这这这……我藏得甚是隐秘,你怎么找到的!”


    赵娘子不理他这一问,道:“来人,将这宅中的贵重物品都搬走!姓邱的,我也不与你废话,咱们公堂上见。”


    闻言仆从四散,宅院顿时乱作一团。


    窈娘哭得双眼红肿,而那邱郎,一时忙着与赵娘子劝说,一时忙着顾及宅院器皿,脸色难看至极。


    赵娘子冷笑一声,懒得与他牵扯,叫人绊住他,趁鸡飞狗跳之际,去向长廊庭院,唤道:“阿萝姑娘?阿萝姑娘可在?”


    她话音落下,便听起环佩叮当,以及一声俏生生的:


    “在呀!”


    赵娘子却没瞧见人,左右张望。


    正见檐角飘过绿色裙摆,一根水亮乌黑的三股绞丝辫缠着嫩黄发带依依垂下,再然后便见了廊下忽然出现一张倒吊着的桃花笑靥,腰带所系玉佩亦是倒悬,似柳枝于春风中摇曳。


    赵娘子笑道:“吓我一跳,阿萝姑娘真是不走寻常道。”


    她行了一礼,“此番能拿到契书证据,多亏阿萝姑娘,这是剩下的款银,姑娘请收下。”


    那女子脚尖本勾着瓦片,忽而莲步微移,反身轻跃,抬腿在空中划过,恰如飞燕点水,身姿灵巧轻盈,连风也未曾惊动分毫,便已安然落地,且掠走了赵娘子手中的荷包。


    裴萝掂了掂,微微侧着脑袋,“咦”了一声,自生笑意,“怎地多了二十两?”


    赵娘子道:“阿萝姑娘真是厉害,一掂便知!我今日出了口恶气,心情爽利,那多的二十两是送给阿萝姑娘的,也深谢姑娘助我绝婚。”


    “娘子客气啦,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自是要雇主满意的。”但对意外之财,裴萝倒不客气,笑吟吟收下荷包,说了几句好听话,“娘子貌美聪慧,经商有道,那种负心汉岂有脸配娘子?小女子祝娘子早脱苦海,望福寿安康,终觅良缘。”


    “多谢阿萝姑娘。”赵娘子喜上眉梢。


    事了拂衣,裴萝踏叶而飞,眨眼间便跃出了宅墙,往城内去。


    裴萝年方十七,幼失祜恃,颠沛流离,为了一口吃食,认了乞儿师傅,拜入盗门,练的是热油夹铜、须臾开锁的绝招,学的是飞檐走脊、踏雪无痕的功夫。十七年来,以劫富营生,但凡出手即得手,便是王侯将相,亦不在话下。


    久而久之,她的名声威震江湖,因一身缥缈轻功,人送外号踏月仙。


    哪怕官府或民间悬赏令上,对她的追杀赏金已经高达百金,纵有数不尽的杀手想要取她性命,她也依然逍遥市井,过着太平无事的快活日子。


    到了这京都平陵,碍着天子脚下,官兵横行,她便收敛些,给天家留面,少行窃事,只是偶尔接些诸如帮赵娘子偷地契文书之类的散活,赚些银钱,若她办得好,主家高兴,还能多得赏赐,再若她贼心突起……


    “哎呀哎呀!”


    裴萝顿住脚步,张开自己的右手,手掌向上,伸起左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记。柳眉蹙起,甚是懊悔,从袖中摸出一细金镯子,一本正经地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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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诫自己:“裴萝!昨日你就不听话,这才过了多久!罢了罢了,就这一次,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


    反思过后,欢欢喜喜地将金镯套入手腕。细镯环纤腕,在光下映照生辉,灿亮流华,金丝绞缠结缀的银铃叮叮零零,清脆悦耳。


    “这姓邱的,眼光倒不错。”


    裴萝提着沉甸甸的荷包,蹦蹦跳跳,哼着小曲,去城内买了胡饼与蜜饯糕点,托掌柜包好后,兴致盎然地跑去茶馆外听说书。


    属她最捧场,阔绰大方,又不吝赞赏,讨得店家高兴,送了她一壶绿蚁酒。


    裴萝方吃完甜糕,是该喝点酒解解腻。她取碗,满上酒,嗅得雅馨清香,正待饮时,忽见酒液上浮过一抹人影。


    裴萝饮下,只当随意地抬头略过,那酒中倒映的楼上是茶馆二楼,窗子皆敞开,有客来往谈笑,或驻留窗边,俯首听书。


    裴萝目光左右一扫,心下便有了数。她笑着将剩下的酒都喝光,与掌柜的说一声,放下铜钱,若无其事地离开。


    而她一走,茶馆二楼的窗边、东边茶饮铺子、西边汤饼摊,一同有了动静。


    “是她吗?”


    “就是她,大人下令了,追!”


    裴萝了然,有人在追她。


    对方虽着便服,反应灵敏,训练有素,应当是官家。


    多年的为盗习惯,让她下意识对官爷,尤其是衙门的人,敬而远之。


    裴萝越走越快,察觉到对方人多势众,只怕来者不善,索性轻功飞起,穿行坊市长街之间,逾墙越瓦,弯来绕去,将那些人引着飞了大半个平陵城,回头一瞧,果真被她甩下不少,只剩寥寥几人还追着,气喘吁吁地指着她道:“站住!快站住!”


    裴萝挑眉,她自是不傻,她身上背了那么多盗窃案,若老实归案,岂不要受牢狱之灾?传出去,她江湖第一女贼的名声都毁啦,让人笑话!


    她轻哼一声,踩过一家酒楼顶上的瓦片。


    身影如风,翻卷如云,来来去去,从这边到那边,且速度愈发迅疾,身法花里胡哨,淆人耳目,叫跟着的追兵都头晕眼花了。


    再睁眼一瞧,竟不见女子丝毫踪迹,恍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实则裴萝趁那些追兵混沌之际,翻身落入就近一处窄巷,藏于废弃板材后。


    躲了一会,听脚步声以及那群人的骂骂咧咧逐渐远去,她悄悄探出脑袋,攀上巷檐寻了寻,见那些人往相反的远街去了,心中松了口气,落下青石砖地,拍了拍手,扬脸得意,拢着侧边肩前的辫子笑了一声,往巷里走。


    “管你是江湖杀手,还是官家卒兵,本姑娘这身金蝉脱壳的本事,可是练了十多年的,岂是轻而易举就被抓到的!哼,纵然大江大河,本姑娘也可做鱼虾滑鳅,总能脱身……”


    她自言自语,颇为骄傲。


    话未说完,步至巷子尽头,只有一处出口,便往右拐去,然而就在此时,猝不及防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刃寒光,铮声骤起。


    “啊!”


    裴萝惊吓,顿立原地。


    盗门出身,裴萝自小练五感,听觉异于常人。而有人藏在巷后,竟悄无声息,令她毫无所察,可知此人内力深厚。


    裴萝垂眼,见那抵着自己脖颈的环首横刀,长约两尺,锋利笔直,春光下寒芒凛冽,似拢白霜,积冰雪,刃上暗绘云龙纹,刻错金铭文,刀柄缠金银丝,嵌黑曜石,鲛鱼皮包鞘。一看,便知是上等宝刀。


    而持刀之男子,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手背凸起青筋,恰与这把凶冷之刀相得益彰。


    裴萝暗道不妙,强自冷静,目光沿着那只手,抬眸看去。


    只见其人身穿玄色翻领袍,月白交领内搭,束发系冠。身长清癯,傲立如松柏,金质玉相,丰神俊朗,气韵颇有神仙之姿,通身矜贵凌厉,又蕴清寒。


    继而视线滑上,裴萝看他眼睛。


    面冷衣洁,而眸色漆黑,一如山中深潭,幽幽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