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什么？”周茉很自然地将话头接了过来。


    张行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随手将书包放在一旁藤椅上的周茉，这俩孩子总给人一种‘难搞’的感觉，偏生他作为长辈也不好说什么。


    “买点水果，瞧他那个样子都快干巴死了。”张行临了又补了一句，“我给他钱了。”


    周茉点了点头，心里盘算了下自己还没写完的卷子以及需要复习的科目，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跟你一起去。”


    郁熙：“我以为你会阻止他奴役我。”


    张行将水壶重重地放下，“新中国没有奴隶！你读点书吧。”


    郁熙连个眼神都没吝啬给张行，他直勾勾地看着周茉，周茉竟从中看出了几分祈求的意味，要是不认识郁熙，周茉估计就认了。


    “光我熟悉菜市场的价儿没用啊，你也得熟悉。”


    郁熙瞪圆了眼睛，那模样似是在控诉周茉不跟他一伙儿。


    周茉也学他的样子，连个眼神都不给他，抓着他卫衣的绳子往外走去。


    “诶，你，周茉，松手！”


    “嘬嘬嘬~”周茉非但没有听话松手，反而倒着走，一手抓着绳子，一手对郁熙勾了勾手指，逗狗一般。


    两人已经走出了院子，但身在院子里的张行仍能听到两人的笑骂声，声音随着他们渐行渐远，落定的思绪却离张行越来越近。


    或许这俩孩子待在一起也挺好的，这样他也有理由可以照顾周茉了。


    他能看出来周茉并不想跟他扯上什么关系，也清楚周茉是个主意很正的孩子，从听闻她拒绝自己姑妈的认养时，他就知道这个孩子是与众不同的。


    但周茉的与众不同与郁熙的与众不同还不一样。


    周茉是被爱‘约束’的孩子，郁熙则是被爱‘放逐’的孩子。


    张行叹了一口气，“算了，这大概就是班长说的命吧。”


    思及班长，张行想到那件闹心的事情，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周茉，即便现在压下来了，恐怕之后也会有人嚼舌根。


    他或许不该太小瞧了周茉。


    等她回来了，就找个时间告诉她吧。


    周茉之前都是跟家里人一起来菜市场买菜，她跟在妈妈身后，挑选自己爱吃的菜，跟妈妈讨论菜谱，有时候老爹不忙也会跟着一起来，三个人一起讨论晚餐吃什么，老爹做汤，妈妈炒菜，她也会帮忙按电饭煲，一顿饭是三个人的厨艺。


    周茉想着想着便神游天外，过往的日子太美好了，只要想到一点点，记忆就如同线面一般开始无限繁殖，布满整个大脑，让人无暇顾及其他。


    突然她被人拎住了后衣领，整个人骤然停住，周茉被吓得回过神来，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电线杆子，郁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看路。”


    “这儿以前没有电线杆子。”周茉看着记忆中没有的物件，喃喃自语。


    “以前的折了，就要立一个新的。”


    周茉：“哦。”


    “哦。”


    周茉瞥了眼郁熙，“别学我说话。”


    “别学我说话。”


    “郁熙，好无聊。”


    “周茉，好无聊。”


    郁熙总是在周茉以为她很了解他的时候搞另外一出，郁熙似乎很是享受让自己措手不及的样子。


    周茉敛下眸子，也不能这样说，或许郁熙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想吃什么水果？”


    “除了苹果。”


    看，郁熙是能分得清楚开玩笑跟正事之间的区别的。


    他就是故意的，就是欠的。


    郁熙是一只贱贱的小狗。


    “甘蔗？”


    “这个季节吃甘蔗，是比我跟他谁更干巴吗？”


    周茉瞥了眼郁熙，郁熙耸了耸肩膀，“那就除了苹果跟甘蔗。”


    最后周茉买了一袋梨、几颗杨桃以及一包核桃仁。


    东西当然是郁熙拎着。


    “核桃仁也算水果？”


    “核桃仁炖梨，脑子带嗓子一起润润。”


    “谁家这么吃啊？”


    周茉停下脚步，抬眸与郁熙对视，然后露出一抹极假的微笑，“咱家以后就这么吃。”


    说完之后，她也不再去看郁熙好看不好看的脸色，自顾自地往外走去，这次她记得电线杆子的位置，目不斜视地绕了过去。


    郁熙站在原地看着周茉的背影，眸色沉沉，“咱家……家？”


    “人一多，就有家的感觉了哈。”


    张行左看看正在写卷子的周茉，右看看捧着梨发呆的郁熙，他坐在中间闲得发慌，心里静得发慌。


    这是咋回事？


    出去买个水果，又不用他们掏钱，回来气氛这么凝重吗？


    吵架了？


    看起来不像啊。


    不是，这俩人吵架是什么样子啊？会……会……想象不出来。


    打仗出任务跟带孩子相处，前者他是手拿把掐，后者真是无能为力。


    “这梨选得真不错哈。”


    “张叔，我写卷子呢。”


    “啊，吵到你了是吧，不好意思哈。”


    张行尴尬地笑了两声，转头看向郁熙，郁熙根本没看他，继续研究着梨身上的花纹。


    安静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十点多，突兀的肚子叫声响彻整个客厅，昏昏欲睡的张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听到动静下意识起身戒备。


    周茉：“……”大可不必。


    郁熙终于将目光从梨上面挪到了周茉身上，“饿了。”


    张行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才十点多，你晚饭吃那么多，还饿。”


    “饿。”郁熙没多说什么。


    张行叹了一口气，嘟嘟囔囔地走向厨房，“自己做饭不给我吃，饿了还要做饭给你吃。”


    周茉看向郁熙，郁熙的眸光擦过梨曲线的边缘与她对视上，只一眼，周茉眨了下眼，郁熙依旧在看着梨，仿佛刚刚的对视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你饿了？”


    听到周茉的问话，郁熙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然后郁熙就看到周茉站起身，面带微笑地走向他，“给你加道饭后甜品，核桃仁炖梨。”


    周茉没给他拒绝的余地，直接拿走了他手中的梨，转身进了厨房。


    “我的梨。”


    “不，它是核桃仁的。”


    郁熙弱弱地辩驳道：“是我的。”


    周茉当做没听见，进厨房的时候还特意关上了门。


    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张行听到动静还以为是郁熙这没良心的小子来催饭了，结果一扭头对上了拿着梨的周茉，“饿了？”


    “饿了，刚刚肚子都叫了。”周茉将手上的梨冲洗干净放在一旁的盘子里。


    张行有些拿不准周茉要做什么，“想吃什么？”


    “都可以。”


    张行点了点头，继续忙活手里的事情，但周茉还没走。


    “还有事儿？”


    “张叔，你是不是有事儿要告诉我？”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张行对周茉的敏锐有些心惊，又有些欣赏，这侦查能力，以后要是考个警校，军校，多美啊。


    “你怎么知道？”


    周茉低头看着梨上的斑斑点点，瞧了半天也没看出哪里与众不同，“今天我一进院子里，你看我的表情跟那天你的表情一样。”


    那天？


    哪一天？


    张行见周茉回避的眼神，一下子就明白了是哪一天，是他们的初见。


    是他将她父母的死讯带给了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他看了眼被周茉关上的门，“你不想他知道？”


    “该有他知道的事情。”


    这话的意思是，也有张行不该知道的事情。


    张行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周茉这孩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但很快他又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你父亲转业的原因，我一直没跟你说过，他是因为腿上受了伤，所以……”


    周茉静静地听着。


    “这次地震里，你父亲是因为要回去确认楼里面没有被遗留的学生，经过我们调查，确实有一个学生当时被你父亲找到了，准备带出去的时候出现了意外，那学生逃了出来，但你父亲他……”


    周茉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她的悲伤，她的眼泪从未停止，只是不再表面上流露了。


    但她还是趁着张行没看她的间隙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本来你父亲可以评个荣誉的。”


    “他做事情不看声誉。”周茉这次没等张行说完，便开了口，“他做这件事情不是为了让别人歌颂他有多伟大的，他只是在做他认为应该的事情。”


    张行叹息一声，“是啊，但，总有人不是这样想的。”


    “当时楼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除了那个孩子跟你父亲没人知道，本来荣誉的事情已经通报了，但那个孩子突然改口，说你父亲并不是为了救人才回去的，他也不是因为救他才死在里面的。”


    “这孩子的家人不知道从哪里调来了你父亲的身体档案，知道了他腿上有伤的事情，非要说他的牺牲是因为他受伤，根本不是舍己为人，那孩子还说了很多，不利于你父亲声誉的话，目前已经被压了下来，也成立了调查组在调查，调查清楚后就会公之于众。”


    “我都不知道他腿上有伤。”


    周茉跟周启年生活了这么多年，从不知道周启年腿上有伤，可见这个伤多年来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平常周启年也会健身运动，怎么可能就那个时候复发了。


    而且这孩子的逻辑本就自相矛盾，周启年是真真切切地进到楼里面疏散学生去了，这很多学生都能作证。


    除非……


    周茉看向张行，“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你父亲是回去拿吃回扣的证据，根本不是为了救人，还说，他当时发现后，你父亲还想要杀人灭口。”


    “他在欺负我老爹，欺负他不会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