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仙陨佛灭

作品:《当仙佛陨灭之后

    众生苦楚,幸得仙佛垂怜,降下无数恩泽,庇护苍生。他们不仅分身下界,斩妖除魔,美谈流芳,更在人间广布道统,创立众多仙门,以守护黎民百姓为己任。


    凡人感激万分,纷纷为诸仙佛塑金身,建庙宇,信徒不绝,供奉不止,香火不息。


    仙佛人和的景象延续万千载。


    直到一个魔头横空出世。


    魔头以厉鬼面具覆面,名姓、出身一概无人所知,修为却骇世,不是仙,不成佛,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一夕之间坑杀漫天仙佛。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纵使世人再不愿相信,他终究还是成功了。


    几乎是一日之内,世间千千万的仙观庙宇坍塌,仙佛金身碎裂,天地动荡。


    仙佛的血液染红了苍穹,空气仿佛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宛若末世骤临,白昼再无重临之日。


    史称神陨动荡。


    人间仙门皆以仙佛之力为源,仙死佛灭之下,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创,几近灭顶。


    功法皆由仙佛亲传,无法公之于众,仙佛一死,所有传承几乎眨顷刻断绝。


    哭嚎和谩骂此起彼伏,情绪激动者或捶胸顿足,或跪地祈求。


    “仙佛慈悲,因为有他们,我们凡人才能安居乐业,吃上饱饭,没了他们,我们如何能活得下去!”


    “可恨那魔头!我家小儿还等着仙上赐予的雨露活命啊??????我诅咒他,诅咒他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妖魔遍地!没有仙佛庇佑,我们还有什么活路!不如追随他们一起去了!”


    “天要亡我人族!”


    凡人百姓在悲恸咒骂,突然失去法力根源的仙门修士也好不到哪里去,或者更加惶恐。他们习惯了超然于凡人的力量和地位,骤然跌落尘泥,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与恐惧。


    “我,我的法力全部没有了,这,这怎么可能?!”


    “没有仙尊点化,不能接受无上的法力和功法,我等如何脱胎凡人,踏上修炼的康庄大道?!”


    “可笑我苦修百年,一夜间沦为凡人蝼蚁,哈哈哈哈。”


    “佛主寂灭,莲台尽毁,长明灯熄,佛法蒙尘。阿弥陀佛,我等愿以佛骨舍利为代价,让其永坠阿鼻血狱!”


    无数人希望与信仰崩塌,含恨自尽。


    世间妖孽频出,魔物横行,没了仙佛的压制,修仙门派元气大伤,可以料想的未来必定惨烈无比,活着的人的人惶惶终日,如临深渊。


    然而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六个月,甚至数年过去了,臆想中群魔狂舞的末日想象却并未来临。


    破损的道观庙宇被重建,鎏金宝顶,飞檐翘角。


    碎裂的金身重铸,却不是昔日仙佛,而是各大仙门的徽标。


    神陨动荡之下,仙门也被迫经历前所未有的大动荡。


    原有的修炼体系不复存在,各大仙门的能人异士钻研出一套新的体系——将仙佛散落的骸骨碎片炼化为道种,纳入己身,尝试理解掌握残留的部分仙佛神力及神通。


    至此,人间香火再度鼎盛,信徒不尽。


    仙门——大盛!


    ***


    “娘亲,我回来啦!”


    “哎呀,小淘气,外边都下雨了才回来,身上都湿了,也不怕生病!大志,过来接把手,把鱼处理了,我带小囡囡换衣服去!”


    “来了,三娘。”


    耳边隐隐约约有不太清晰的声音在响,像隔着一层水膜,楚晏恍惚醒来,脑子还有些懵,后知后觉自己正被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抱在怀里。


    钻进耳朵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


    温柔的女声问:“小囡囡,你怀里抱着什么呀?给娘亲瞧瞧?”


    接着楚晏就感觉自己被举了起来,而举起自己的人声音还带着一股奶味儿:“娘亲,是我捡的小狗!”


    破烂的布玩偶脏兮兮,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好几个地方甚至露出了发黄的棉絮,像大街上无人愿捡的垃圾。


    但全身干燥,说明被捡到它的小孩保护得很好。


    “啊,还真是只可爱的小狗,”柳三娘做很出惊讶的样子,“小囡囡从哪里找到的呀?”


    得了娘亲的夸赞,小囡囡很高兴,小身板都没忍住挺了起来:“李阿婆屋子边的树下找到的,它受了伤,孤零零躺在那里,没有小狗陪它玩,很可怜。”


    “小囡囡做的真棒!先把小狗放下吧,再不换下湿衣服就该打喷嚏了。”


    “嘻嘻。”


    布玩偶放在床沿上,面朝墙壁,楚晏也跟着面壁,慢吞吞思考目前面临的四个大问题——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在做什么,我要做什么。


    “??????”


    “??????”


    “??????”


    哦,想起来了。


    他叫楚晏,是一缕执念。


    至于来历??????嗯,大概是从前有个叫楚晏的人,不知因何身死,却心有所念,不肯死得干净,执念不消,于是就有了他。


    楚晏不知道死去的那个人是个怎样的人,生平如何,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自己死得惨烈就罢了,莫名其妙把他弄出来。弄他出来就算了,除了名字,还舍不得记忆留下来一星半点。不留记忆也算了,连执念是什么都不告诉他。


    “??????”


    唉。


    生活不易,楚晏叹气。


    为了让真正的楚晏死得安心瞑目,顺便也让自己早消失早超生,楚晏也曾漫无目的游荡了数百年,想赌一把能不能靠运气完成任务。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


    结果可想而知。


    连鬼都不如,修士见了都懒得抬手拍散的轻飘飘一缕执念,还有个屁的运气!


    三天两头把自己饿晕的实力倒是有,而且还不少。


    为了不让此类不堪回首的过往继续发生,楚晏绝大部分时间都果断选择找个相对安全的地儿睡觉,短则十天半个月,长则数月数年。


    至于完成执念那活儿,反正全凭运气,到处游荡数百年都不成功,没准一觉睡醒就行了呢?


    楚晏一脸冷漠摆烂。


    谁死不瞑目谁着急。


    反正他无所谓。


    如果不是执念无法自尽,他早撂摊子不干了。


    作为一缕执念,睡觉是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样的,最好是附身在物件上。东西不坏,一般也吵不醒他。


    他现在附身的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布偶,刚附身的时候还干干净净摆在店铺等待买客上门,这一醒来就成了街边丢弃的破烂。


    也不知道这次睡了多久。


    暗中伸完懒腰,漫不经心摸着腹部。


    啊,好饿。


    没错,不仅人要吃饭,鬼要供奉,执念也是需要进食的,只不过不是饭菜香烛一类,而是强烈的情感,如爱,恨,恐惧,**等等。


    只不过这数百年来,楚晏吃到的绝大多数都是后面那些负面的情感,能填满饥饿,但也苦涩腥臭,难以下咽。他很不喜欢,只有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强忍不适吃下些许。


    生无可恋。


    而像爱一类的正面情绪,楚晏回忆当时的滋味,覆在肚子上的手指开始一点一点,味道?嗯,味道好极了。


    可惜太难得。


    换好衣服的小囡囡把布偶抱起转圈圈,很开心:“小狗,我跟娘亲学过缝衣服,我来帮你疗伤吧!”


    孩子的情感最纯粹,爱意也最浓烈,楚晏垂眸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但这样的爱意吃到嘴里,几乎尝不出味道。


    最浓烈的爱的味道,楚晏只曾经在一个求爱不得而偏执成魔的人身上清晰尝到过。


    难以形容的美味,让人上瘾。


    小囡囡一家的晚饭是糙米饭,配一碟水煮野菜和一碗鱼汤。


    柳三娘从小瓦罐里舀一小勺白花花的猪油拌进饭里,浓郁的谷物香气混合着油香,再撒上一小巴炒香的芝麻,香气扑鼻。


    小囡囡抱着自己小木碗装的粗米饭,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好香啊,娘亲,猪油好香!肉肉呢?小囡囡想吃香香脆脆的肉肉!”


    “小馋猫!”女儿喜欢,柳三娘也开心,把熬猪油的油渣拨她碗里,“吃完了娘亲再拨你碗里。”


    小囡囡“啊呜”就着米饭吃下一块油渣,眼睛都眯了起来:“谢谢娘亲,好好吃,嘻嘻。”


    这年头没多少人吃得上肉,油水可是稀罕玩意儿,没有,连小娃娃都养不胖!


    “吃多了腻,也吃些菜,不爱吃菜的娃娃可长不高。”柳三娘又给女儿夹水煮野菜。


    菜市老张大清早上山采的,挑最嫩最鲜的芽尖摘,买的时候还带着露水,洗干净放锅里熬煮,再加进一点猪油——翠绿的叶片浸在汤里,冒着晶亮的油光,火候也把控良好,夹一筷子送进嘴里,脆生生的,香得哩,越吃越上瘾。


    “鱼汤来喽!”李志小快步把刚出锅的鱼汤端上来,表皮用猪油煎得金黄焦脆再下甘甜的井水炖煮,煮出来的汤水奶白,香气能飘出二里地。


    “来来来,分鱼汤了!三娘一碗,小囡囡一碗,我一碗。”汤和鱼基本都盛给了柳三娘和小囡囡,李志留给自己的只有盆底的些许混着汤的碎肉,尝了一口,相当满意,“我觉得凭我的手艺开个食肆不成问题!”说着把碗里的油渣拨给妻子,“三娘你又要干活,又要照顾小囡囡,累,多吃点。”


    柳三娘笑他:“还食肆呢,饭菜好吃还不是猪油香。”


    李志嘿嘿笑:“还不是因为我干活认真,执事特地给我多分了好几两肥肉呢。等我攒够钱,买下一枚道种,在一念门当上修士,你们娘两天天有猪油吃。”


    小囡囡从碗里抬起头,脸颊粘着米饭,眼睛亮晶晶看着她爹:“爹爹,小囡囡天天有猪油吃?”


    李志拍拍她的小脑袋,笑道:“当然,你爹爹我可是一念门的杂役,一念门,晓得不,咱们关年城最厉害的仙门,斩妖除魔不在话下。你娘亲当年怀你的时候难产,幸好有副门主给的丹药,你们两个才能平安无事,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只要爹爹努力干活,以后当上修士,肯定能让你和你娘亲越过越好!”


    柳三娘像是想起什么:“小山那孩子上次给囡囡送了糖,咱也不能占小孩儿便宜,我留了些猪油渣和糙米饭,等明儿你给他送去?话说起来,似乎挺久没见他来找囡囡玩了。”


    小山是城里的一个小乞丐,却和其他的小乞丐不同,不爱肮脏,从来脸蛋和指甲都是干干净净的,饿狠了也不偷东西,只礼貌地一家接一家敲门问,能不能干活讨些吃食。


    柳三娘觉得那孩子可怜,主动找他干过几次活。他也很争气,干活从来认认真真,一丝不苟,柳三娘多给的东西也不肯多收,还会在柳三娘忙的时候主动搭手帮忙带小囡囡。


    这样的孩子要是有父母养着,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如果有条件,柳三娘和李志是想养他的,可惜他们夫妻只是普通人家,只养得起自家的小孩,对他,除了偶尔接济一下,不让他饿死,已经是极限了。


    李志扒了一大口饭,咽下,想了想:“我最近也没怎么见过他,对了,屋里我有件衣服不是不合身了?你拿出来散散霉味儿,我一块儿给他送去。”


    柳三娘:“好。”


    楚晏尝到了些许爱的滋味。


    吃完饭,小囡囡迫不及待就要柳三娘拿针线给她缝补小狗布偶。


    柳三娘没答应:“小狗还没洗澡呢,里面的棉絮也得换,明天娘亲把它洗干净,弄得香喷喷之后你再缝怎么样?”


    小囡囡是乖孩子,想了想:“好吧,你要把它洗香一点哦,我想以后抱着它睡觉!”


    柳三娘笑着说好:“那乖囡囡洗簌一下上床睡觉吧。”


    夜晚多脏东西出没,为避免冲撞,百姓都习惯早早睡觉。


    烛火熄灭,一家三口的呼吸渐渐平缓。


    外头的月亮皎洁,月光倾泻,恍如白昼。


    楚晏从布偶中飘出,轻飘飘落在屋沿,一条修长有力的腿垂下,有一下没一下晃动,懒洋洋地晒月光。有不长眼的脏东西过来再漫不经心一脚踹开。


    除了寥寥几点光亮,周围的人家基本都入了梦乡,很安静。


    一阵风吹过,头发飞起,楚晏伸手理了理,嘴角微微勾起,望着天上的圆月。


    是个不错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