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在松软的泥土上划拉着圈。


    莉莉丝脸上那个极浅的笑容，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篮子确实精巧，也确实解决了大问题，但这一切，都和她没了关系。


    她看着夜泽和莉莉丝并肩站在那，讨论着新篮子的改良，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几乎要重叠在一起。


    她咬了咬下唇，那股熟悉的酸涩感又涌了上来。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猛地转过身，抓起一个空荡荡的旧兽皮袋，一言不发地冲出了村子，向着森林深处跑去。


    她要找到些什么，一些比麻绳、比篮子更稀奇、更有用的东西。


    她要让夜泽看看，她阿雅，不是只会带路的。


    森林里的光线随着她的深入而变得昏暗。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片灌木丛，每一棵大树的根部。


    浆果，太普通了；可食用的块茎，莉莉丝和村里的女人们每天都在挖。


    她需要一点特别的。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森林的夜晚来得又快又急，四周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和不知名虫子的鸣叫。


    阿雅心里开始有些发慌，她迷路了。就在她靠着一颗粗壮的古树，准备蜷缩起来度过这个寒冷而危险的夜晚时，一抹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在不远处一截腐朽的倒木上，几丛蘑菇正散发着幽幽的、蓝绿色的光芒。


    那光芒不刺眼，柔和得就像浸在水里的月光。


    它们一朵朵挨在一起，菌盖肥厚，呈伞状，光芒就是从菌盖的褶皱里透出来的。


    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它们就像一群误入凡间的萤火虫，安静而神秘。


    阿雅的好奇心压过了恐惧。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下身子。


    她从未见过会发光的蘑菇。它们闻起来有一股泥土和雨水的清新味道，看起来肥美多汁。


    她想起了部落里日益紧张的食物，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用兽皮袋小心地将那些发光的蘑菇全都采了下来，一朵都没放过。


    借着蘑菇自身的光亮，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离村子的一条常走的小径并不远。


    回到村子时，夜已经深了，只有几堆篝火还在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


    她径直走向夜泽的石屋，将满满一袋发光的蘑菇倒在他面前的石板上。


    “夜泽，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炫耀，“它们会发光，而且看起来很好吃！”


    夜泽被这片突如其来的蓝绿色光芒惊了一下。


    他拿起一朵蘑菇，凑到眼前仔细观察。菌盖光滑，菌柄粗壮，散发着微弱的光，这让他想起了自己资料库里记载过的某些含有荧光素的真菌。


    就在这时，巡夜归来的布鲁闻声凑了过来。他白天砍了一天树，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当他看到石板上那些泛着奇光、看起来鲜嫩无比的蘑菇时，眼睛都直了。


    “阿雅，这是吃的吗？看起来比烤肉还香！”他瓮声瓮气地问着，不等回答，已经伸手抓起最大的一朵，塞进了嘴里，囫囵地咀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嗯……滑溜溜的，有点甜！”


    “布鲁！”阿雅和夜泽同时惊呼出声，但已经晚了。


    布鲁砸吧砸吧嘴，还想再拿第二朵。可没过多久，他的脸色就变了。


    他先是愣在原地，然后眼睛开始发直，瞳孔都有些涣散。


    “好多……好多彩色的鸟在飞……”他伸出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墙……墙在跳舞……”


    话音未落，他突然弯下腰，发出一阵剧烈的干呕，将刚刚吃下去的蘑菇连同晚餐的残渣全都吐了出来。


    呕吐物在地上，竟然也散发着微弱的幽光。


    这一下，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了。人们从各自的石屋里跑出来，围成一圈，看着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嘴里胡言乱语的布鲁，脸上写满了惊恐。


    “是毒！阿雅带回了有毒的东西！”


    “天哪，布鲁要死了！是诅咒！”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几个胆小的孩子已经吓得哭出了声。


    阿雅站在人群中，脸色惨白，端着蘑菇的手不住地颤抖。


    她本想为村子做点贡献，却差点害死了布鲁。


    巨大的内疚和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都安静！”夜泽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他走到布鲁身边蹲下，掰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转过头，对已经吓傻了的阿雅说道：“去！


    把我们烧陶时剩下的木炭砸成粉末，越细越好！


    再打一陶罐的清水来，快！”


    他的镇定感染了阿雅，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转身跑向烧陶的土坑。


    夜泽站起身，面向所有村民：“这不是诅咒，只是吃错了东西。


    森林里的东西，颜色越是鲜艳奇特，就越要小心。”


    很快，阿雅端着一罐混着黑色粉末的水跑了回来。


    “让他喝下去，全部喝下去。”夜泽指挥道。


    阿雅和另一个猎手费力地扶起布鲁，把那浑浊的炭水一点点灌进他嘴里。


    布鲁挣扎了几下，随后便哇的一声，吐出了更多东西，那股怪异的甜味和恶臭混杂在一起。


    接连灌了几次水，又吐了几次之后，布鲁眼里的幻象似乎消失了，虽然依旧浑身无力，但总算安静了下来，沉沉睡去。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村民们看着昏睡的布鲁和一脸沉静的夜泽，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他们窃窃私语，不知道夜泽用的黑色粉末是什么神药。


    长老古德远远地看着这一切，眉头紧锁，最后却也只能长叹一声，默认了这个外来者再一次用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解决了村子的危机。


    从那天起，“智者”这个称呼，开始在村民之间流传。


    阿雅坐在火堆旁，抱着膝盖，一言不发。夜泽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别想太多，你不知道它有毒，布鲁自己也太鲁莽。”


    他捡起一朵幸免于难的发光蘑菇，“不过，你确实带回来了好东西。”


    阿雅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它不能吃，但可以看。”夜泽拿起一个烧制失败、底部有裂缝的陶碗，将蘑菇放了进去，又在底部铺上一些湿润的苔藓。


    “这样，它就能亮很久。”


    他把那个陶碗放在石屋的窗台上，那柔和的蓝绿色光芒立刻驱散了屋角的一片黑暗，为冰冷的石屋增添了一丝梦幻的色彩。


    夜泽的举动启发了所有人。村民们纷纷找来废弃的陶器，或是用麻绳编织出小巧的网兜，将那些不能食用的“幽光夜蘑菇”安置其中。


    他们把这些简易的“夜灯”挂在石屋门口、仓库周围，甚至挂在了村子外围的木墙上。


    当夜幕完全降临，整个星痕村都被点点幽光所笼罩。


    那蓝绿色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将村落的轮廓勾勒得神秘而又温暖。


    孩子们不再惧怕黑暗，大人们在夜间行走也方便了许多。


    森林依旧危险，但在村庄的围墙内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奇妙氛围，正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