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厂老板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合着你捡了条狗！！！”


    周贝点点头。


    “你还点头？”


    老板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谎。”


    周贝一脸真诚地看着老板，“可我真的很需要钱，我的狗受伤了，我要赚钱给它治病。”


    老板瞥了他一眼，“什么病？”


    “腿断了。”


    老板憋着一口气，半天都没再说话。


    周贝抬眼悄悄看他脸色，没找到他正盯着自己。周贝又将头垂下。


    “对不起……”


    “你父母呢？”


    周贝摇摇头，“我父母都去世了。”


    “这回没骗人？”


    周贝连忙回应，“没。”


    “那你家里、还有爷爷奶奶没有？”


    周贝摇头。


    “你一个人住？”


    周贝又摇头，“我跟小狗住。”


    老板愣了一下。


    “这样啊。”


    他看向周贝低垂的脑袋，一头粉毛，看着就不像是正经小孩。可这几天周贝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


    能吃苦，不讲亏欠，多干了活从也不埋怨。


    算了，算了。


    他想，哪怕这次的话也是假的，也就当是真的吧。


    这孩子还能图什么呢？就图能在沙厂干一份累死累活就赚几十块钱的工作？


    一开始他知道这孩子的事，回家立马就告诉了老婆。今天老婆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了米和油，还有一大袋水果，让他拿来给孩子。


    他也是高高兴兴提着东西来的沙厂，却听见有工人说，周贝撒了谎，根本就没什么孩子，都是骗人的。


    整个沙厂都传遍了，就他一个小丑不知道。


    老板走到办公桌前，数了八十块钱，连同桌上的米和油，还有那一大袋妻子精心挑选的、这个年纪孩子可能爱吃的水果，一遍给了周贝。


    “拿回去，跟你的……那什么小狗，一起吃。”


    周贝傻傻地接过。


    “老板您不生气了？”


    “什么叫不生气了？”老板抬了抬下巴，“我根本就没气过。”


    “我都是当老板的人了，气量大的很。”


    周贝提着米和油，十分不好意思，“我骗了您，您还给我东西……”


    “我老婆给的。”


    “那您替我谢谢阿姨。”


    “别一直站在这儿了，我还要算帐，你快回去吧。”


    周贝拿着一大堆东西，有些不知所措，“老板，那我明天还能来吗？”


    老板看了他一眼。


    “怎么，拿了点好处就想着偷懒了？”


    “从今往后，每天必须跟正式工一样强制上班，少一天都不行！”


    “要是敢偷懒，我亲自去你家堵人。”


    周贝眼里一喜。


    “谢谢老板！”


    他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老板装作厌烦地样子赶他走。


    “赶紧回去。”


    周贝提着东西出来时，昨天给他钱买零食的男人就站在门口。


    男人看样子已经站在这里等了许久了。


    周贝知道他姓赵，早年在工地干活被钢筋砸了腿，老板却不给赔钱。


    “赵叔。”


    周贝叫他。


    赵叔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表情惭愧。


    他才注意到周贝手里提着东西。


    “这是老板给你的？”


    “嗯。”


    赵叔一时有些看不明白，“他不生气？没骂你？”


    周贝摇头，“没有。”


    “那个，小周啊，真是对不起，我答应你不把你的事告诉别人的，我——”


    赵叔一脸难为情。


    “没事的赵叔，老板也没有怪我。”


    “而且本就是我撒谎在先，就算真被骂了，也不关您的事。”


    赵叔释怀地笑了笑，“你不怪我就好。”


    “我怎么会怪您。你人这么好，就算是不小心告诉了别人，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赵叔叹了口气。


    他跟周贝解释道：他和其他几个工人是常年住在沙厂的员工宿舍的。昨晚又有人聊到周贝，其中一个工人前几天刚好放假，回来后听了周贝的事，嚷嚷着就要报警。


    说是要保障小孩子的安全，十七八岁的周贝是养不活一个两岁小孩的，必须报警让警察把小孩抱去孤儿院。


    众人都劝他不要将事情闹大，却怎么也劝不住。


    工人严厉地表示：他是为了正义和法律而战。


    “你们这群法盲，跟你们说不通！”


    赵叔是知道真相的，他怕这人真的报警后，警察会批评教育周贝。


    于是情急之下，就将根本没有小孩的事说了出来。


    但具体的细节他没讲。


    他答应过周贝不告诉别人。


    没想到第二天事情就传开了。


    而且还越传越离谱，已经变成周贝是个富二代，来沙厂是为了体验生活。


    还有人造谣说周贝是隔壁厂派来的奸细。


    周贝本就不怪赵叔，听了他的解释后，十分感激他替自己解围。


    “谢天谢地，谢赵叔！”


    “要不是有你拦着，这时候我怕是已经进派出所了。”


    周贝热情地将自己的水果分了一半给赵叔。


    男人肯定是不愿意收的。


    “哎呀！”周贝抓着他的手，“我就自己一个人，还有小狗，我们根本吃不了这么多，吃不完放坏了就可惜了。”


    “这水果你拿着吃也行，分给其他工友也行。”


    “反正一定要收下。”


    周贝将水果放在男人脚边，拔腿就跑。


    -


    今天上了八个小时的班，现在回去已经快十点了。


    身体虽然累，但周贝心里却觉得轻松极了。


    其实一开始找到沙厂的工作，他也时时刻刻担心谎言被戳破，担心老板知道被骗后一气之下就不让他干了。


    今天被叫去办公室时，他其实已经在心里想着怎么找下一份工作了。


    没想到老板不仅不怪他，还给了他这么多东西。


    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总算落地。


    周贝觉得自己明天还能再多干两个小时的活。


    要是一天能挣一百块，再加上早餐店的工资，只要一个半月就能挣到五千块。


    周贝走在路上，看着空旷的街道，心里长舒一口气。


    真是，太好了！


    *


    回家后匆匆吃了晚饭，周贝还是牵着狗出来散步。


    下楼时小卖部早已经关门。周贝这才意识到，原来小卖部不会营业很晚，昨晚之所以开着，是因为顾奶奶在等他回来。


    顾及着狗受伤的后腿，周贝一般不会带它出门走很久。


    晚上出来散步也只是为了让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看外面的世界。


    之前周贝没有晚上将狗带出来过，这两天夜间出来，才发现原来这附近有很多养宠物的人。


    这里的晚上跟白天不像是一个世界。


    夜间的车不多，人也很少，街道空旷，就连野生的小动物都多了起来。


    周贝走在路上，每隔几百米就能看见一只出来打猎的小猫。


    狗对周围的环境并不好奇。


    但周贝觉得它应该是喜欢出门的。


    因为它喜欢天空。


    不管是在出租屋，还是在外面，狗最常做的事，就是仰头看着天空。


    四周静悄悄的，整条街上，只有周贝和狗的身影。


    “你是从哪里来的？”


    周贝突然开口。


    狗收回往向天空的视线，转头看周贝。


    “你还记得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周贝突然停下脚步，蹲下身和狗保持平视。


    狗只是看着周贝。


    周贝笑了笑，“我觉得，你是不是也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


    “之前你自己跑出门，我去小巷子里找了你好多次，可你都不在。”


    “等到我最后一次去那里时，才遇到的你。”


    “所以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周贝眼神温和地注视着它。


    “你知道吗？”


    “其实我们是一样的。”


    “我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你没有主人。”


    “我也是一个人。”


    “所以——”


    他看向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郑重地说道：“你愿意成为我的小狗吗？”


    狗愣愣地望着周贝。


    它睁着大眼睛，毛茸茸的脑袋一动不动，只是直直望着周贝。


    周贝忍住抱住它的冲动，见狗一直没有反应，“你要是不答应的话，就原地倒立再转三个圈。”


    周贝等了一会儿。


    依旧没动静。


    “没倒立，也没转圈。”


    “那就是答应了？”


    周贝突然凑近，将面前的小狗紧紧抱住，脸埋进它的柔软的毛发里。


    “我宣布你以后就是我的小狗了。”


    周贝抱了它许久。


    久到狗的大耳朵抖了又抖。


    不过狗也很乖，它没挣脱，也不乱动，就这么静静地任由周贝抱紧自己。


    等到周贝松开它，它还依旧凑得极近，睁大眼睛盯着周贝。


    周贝被它的模样逗笑。


    不过他又很快收起笑容，正色道：“……我该叫你什么好呢？”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周贝站起身，牵着狗往家里走。


    “不过我得想一想。”


    周贝装出艰难思考的模样。


    狗抬头望他，一向没有多少情绪的眼睛里，竟也生出了期待。


    等到一人一狗都回到家，洗漱完毕，各自躺回窝里的时候，周贝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转头看向趴在床边的狗。


    他有些紧张。


    咽了咽口水，在心里反复打磨着那两个字的发音。


    在下一次晚风拂来之前，周贝望着天花板僵硬地开口：“周宝。”


    “就叫周宝。”


    “怎么样？”


    “我叫周贝，你叫周宝，我觉得挺合适的。”


    “你觉得呢？”


    周贝等待着周宝的回应。


    预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周贝僵住的身体渐渐放松。


    可下一刻，搭在床边的的手触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周贝一愣。


    他转头，发现是周宝将下巴放在了他的手心上。


    它的眼睛很漂亮，很浅的蓝色，带着点灰白，眼睛中间的蓝色最深，像一朵整齐绽开的烟花。


    “周宝？”


    周贝试探地喊了一声。


    手腕传来一点湿漉漉的触感。


    很轻，也很短暂。


    周贝突然回想起，小时候坐在巷子口看的百科全书。书上说，舔舐是一个很复杂的行为。


    对小狗来说，最常见的原因，就是表达爱意和亲近。


    周贝心里蓦地一软。


    他半支撑起身体，凑近亲了亲那双漂亮的眼睛。


    “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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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