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面无表情地盯着周贝，毫无反应。


    “这是我家。”


    “你只是暂住在这里。”


    “看到你腿上的纱布了吗？”


    “我找人帮你处理了伤口。”


    “因为我是一个好人。”


    周贝越说越骄傲，竟觉得有些扬眉吐气了。


    狗偏头，看向自己后肢明显被细心处理过的伤口。


    狗转头，继续盯着周贝。


    只见周贝打开桌上的塑料袋，一股浓郁的鲜肉混着小麦面的香味袭来。


    “你肯定饿坏了吧。”


    “这个鲜肉包很好吃的，老板给了我二十个，我们可以一起吃很久。”


    周贝拿出一个包子掰开，分成两半，一半叼在嘴里，一半拿在手里，想要放进狗面前的铁碗。


    却在即将靠近的那一刻，听见一道带有威胁意味的低鸣声。


    周贝瞬间僵住，拿着半个包子的手悬在空中。


    他将嘴里的包子拿开。


    “我只是——”


    “想跟你分享另外一半包子。”


    “我没有恶意。”


    说完，周贝试探着再次靠近。


    威胁的警告声音量明显加大。


    周贝十分识相地缩回手。


    他蹲在离狗很远的地上，委屈地拿着剩下的半个包子。


    然后低下头自顾自地说着话。


    “我其实也没有很想给你吃……”


    周贝被狗吼了，心里很不舒服，本想着晾它一会儿的。


    可没过两分钟。


    一想到狗很久没吃东西，还拖着一副虚弱的身体。


    周贝扭扭捏捏地来到厨房，打开空荡的冰箱，取出早上熬好的粥，还是准备先给狗弄点吃的。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他是人，宽宏大量的人。


    不跟狗计较。


    没有铲子也没有勺子，将鲜肉包的肉馅取出来过了几遍水，只能拿筷子戳碎煮烂。再加入白粥，一锅瘦肉粥就做好了。


    家里只有一个碗，拿给狗用了。


    可周贝现在不敢靠近，怕狗咬他。


    但贫穷使人勇敢。


    没有钱和时间再去买一个碗，周贝鼓起勇气回到狗面前。


    他双手叉腰，气势十足。


    “你给我听好了。”


    “有些事情我必须先跟你讲清楚。”


    “是我！周贝！救了你。”


    “所以你不能咬我。”


    狗看着他，没反应。


    周贝只能干着急。


    深灰色的毛发覆盖脊背，哪怕腿受伤了，虚弱地趴在地上，周贝也能看出这是一只矫健的大狗。他望着狗身后硕大的、毛茸茸的尾巴，突然心生一计。


    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瞧了瞧狗的尾巴。


    “你尾巴真大。”


    “不知道摸起来什么感觉……”


    周贝趁机俯身上前，做出要摸尾巴的动作。


    这话一出，狗果然转头看向自己的尾巴。


    右手即将触碰到时，狗就转头想要咬手！


    千钧一发之际，周贝左手一勾，将狗头面前的铁碗拿走！


    动作一气呵成！


    “哎——”


    “哎哎哎！”


    周贝虚晃一枪，拿着铁碗在狗面前炫耀。


    “没想到吧？还好我留了一手。”


    “我就知道你要咬我。”


    周贝伸出食指，对着狗指点。


    狗抬头，凝视着他，眼里仿佛在冒火。


    周贝见状顿时觉得扬眉吐气。


    他蹦蹦跳跳地回到厨房，将锅里的粥倒入铁碗。等晾到不那么烫了，才用筷子戳着碗，一点点往狗面前挪。


    装满瘦肉粥的大铁碗端端正正地放在狗的面前。


    只要它稍微低头，就可以吃到。


    周贝坐在地上，期待地看着它。


    想咬我？但还是要吃我做的饭。


    可狗一动不动。


    周贝拿出被挖了馅儿的包子皮，就着剩下的米汤，开始吃自己的早饭。


    等他吃完第四个包子皮的时候，狗还是一动不动。


    周贝歪头，有些看不懂它了。


    “你不饿吗？”


    “吃点。”


    狗眨了眨眼睛，依旧盯着周贝。


    这副警惕的模样看得周贝十分不理解。


    周贝深吸一口气，打算跟狗好好讲讲道理。


    “不是！”


    “我看起来是什么很坏的人吗？”


    “我刚才那是在逗你玩呢。”


    “退一万步讲，如果我真的想害你，你一瘸腿的狗，又能做什么？”


    “你能反抗吗？”


    “不能吧。”


    “你能逃跑吗？”


    “也不能吧。”


    “所以你到底在警惕什么？”


    “你难不成，是在警惕这碗毫无危害的瘦肉粥吗？”


    狗突然偏过头，不再看周贝。


    似乎是嫌他吵。


    周贝一时哑言。


    “唉……”


    良久，他轻叹一声。


    —


    周贝起身将没吃完的包子冻在冰箱里。


    冰箱是租房时自带的，很小，冻不了多少东西。所幸周贝也没什么食物。里面除了十四个包子，还有两块腊肉和一包咸菜。


    周贝清点了一下，决定省着吃。


    收拾好厨房，估摸着时间，该去店里帮忙了。


    出门前，周贝特地朝铁碗里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的粥还是没有动过的痕迹。


    周贝心里发愁。


    “我去上班了，狗。”


    “下午见。”


    门被轻轻关上。


    狗的耳朵很大，毛茸茸的，外层是深灰色的毛，内里是白色的。


    它耳朵一动，能清晰地听见周贝下楼的脚步声。


    等了许久。


    久到楼道里再也没有声音。


    碗里的粥几乎变凉。


    狗才低下头，嗅了嗅，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


    中午周贝留在店里吃的面条。


    回去的路上，他思考着狗不吃饭的各种原因。


    “难道是一只北方狗？”


    “不爱吃米饭，更喜欢吃面条？”


    周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打算中午回去给狗煮面条吃。


    结果回到家就发现，碗里的粥竟然被吃完了。


    狗趴在地上闭眼休息。


    听见开门声，它睁开眼看了眼周贝，而后继续闭眼睡觉。


    周贝弯着腰，小声地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


    “你都吃完啦？”


    周贝看着空空的铁碗，心里很高兴。


    “好吃吗？”


    周贝顺势坐在地上，跟狗面对面。


    可狗趴着脑袋根本不看它。


    周贝不生气，他单手撑着下巴，好笑地看着大狗。


    “你是在害羞吗？不愿意当着我的面吃东西？”


    “你要乖乖吃饭知道吗？”


    “这样才能快点好起来。”


    狗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


    “怎么样？是不是被我的善良感动了？”


    “知道我是一个多好的人了吧？”


    周贝开始跟狗细数自己这些天做的好事。


    “我刚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自身都还难保的时候，撞见一群小孩欺负一个小女生，我二话不说——”


    周贝抬起头，模仿当时的帅气动作。


    “一把拎起始作俑者的衣领！严厉的制止了他们。”


    “他们还不服，我当即就假装是老师……”


    ……


    周贝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够诉说自己的日常，对着狗滔滔不绝地讲，一刻也不停歇。


    狗不会嫌他烦，也不会怨他吵。


    这么想着，周贝看向狗。


    结果狗依旧偏着头闭眼假寐，根本没看他。


    周贝一顿，想说的话被卡住。


    没素质狗。


    坏狗。


    他撇了撇嘴，默默在心里记下小本本：周贝对狗的好感度-1


    没说多久，周贝从地上起身，转身进了浴室。


    再次出来时，手里拿着拖把和毛巾，开始做卫生。


    周贝喜欢做家务，这让他很有成就感，他一边做，一边跟狗介绍屋里的东西。


    “这个是吃饭的桌子，我每天擦三次。”


    “这个是衣柜，用来放衣服和被子的。”


    一直闭着眼的狗终于睁开眼，看向周贝。


    狗静静看着周贝精力满满地将屋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


    却又在周贝视线看过来时闭上了眼。


    周贝不知道，他只埋头扫地拖地，偶尔抬头看看狗。


    可拖着拖着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地上……怎么会有狗毛？


    按理说狗腿受伤了，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在床边那一小块地上躺着。靠近浴室的地方怎么会有狗毛？


    周贝捡起一根毛，对着光线仔细端详。


    根部是白色的，尾端是深灰色的。


    绝对是狗毛。


    而且还不止一根。


    周贝觉得奇怪，不解地看向狗。


    “奇怪……”


    “这地上怎么会有你的毛毛？”


    狗抬了下眼皮，将头转到另一边，前肢压住耳朵。


    周贝瞬间被它这幅模样萌住。


    吐槽的话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任劳任怨地将地板和拖把上的狗毛清理干净。


    “我实话跟你说啊。”


    “你的腿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要是治不好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狗根本不理他。


    周贝笑了笑。


    “我就知道你没想过。”


    “不过我替你想过了。”


    “虽然之前跟你说，你只是暂住在这里。”


    “但我既然把你带回来了，就需要对你负责。如果到时候真的一直好不了——”


    注意到狗的耳朵悄悄竖起，而且弧度很小，周贝刻意停顿了一下。


    “我会养你的。”


    竖起的大耳朵又悄悄放下。


    “可我也答应过房东奶奶，等你好了就把你送走，不会在出租屋里养宠物。我不能骗她。”


    “所以我就想着，等过几天我发工资了，你的伤还是不见好转的话，我就去重新找个房子。”


    “能养小狗的那种。”


    “你觉得怎么样？”


    狗却突然转头，正脸对着周贝，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周贝竟从一只狗的眼睛里看到了许多种的复杂的情绪。


    那双浅蓝色的、如同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探究与疑惑并存。


    “是不是听傻了？”


    “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周贝好笑地看着狗。


    “你就是一只受伤的小狗而已，啊不，大狗。所以刚才我说的话你都不用听懂。”


    “你只需要好好吃饭，快点好起来就可以了。”


    “只不过有一个要求，那就是——”


    “不，准，咬，我！”


    狗听完静静看了周贝好一阵，才偏过头，望着房间里那扇大大的窗户。


    微风从窗户口钻进来。


    窗外的景色并不好看，水泥砌成的楼房挡住了天空，只能看到对面住户晾晒的五颜六色的衣服。


    他转动眼珠，好不容易才从一栋栋拥挤的楼房缝隙里看见浅蓝色的天空。


    是同他的眼睛一样的颜色。


    可狗不知道这些，也不在意。


    他不在意任何事。


    大脑渐渐放空，狗盯着视野里那块小小的天空出了神。


    直到耳边周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我刚才又算了一下，只在早餐店兼职赚的钱根本不够我俩的开支。”


    “我上次路过一个沙厂，看起来挺不正规的，不知道还收不收人。”


    “要不等过几天我去问问他们需不需要小工？”


    “我感觉我力气挺大的，应该能行。”


    “你觉得怎么样？”


    狗转头看周贝。


    可周贝并没有看它。


    周贝正拿着抹布在擦柜子。


    抹布是出租屋自带的，旧旧的，很粗糙，还破了洞。但是被周贝洗得干干净净。


    周贝一边吐槽着抹布难用，一边说着自己的赚钱计划。


    他给自己的计划取了个名字，叫做“周贝计划”。


    简单粗暴，没什么技术含量和文化底蕴。


    他还问狗，觉得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可没等狗回应，周贝就自己开始评价了起来。


    他就这样，一整天，自己跟自己说话，偶尔转头看狗，检查它有没有认真听自己说话。


    可每一次，狗要么闭着眼，要么偏着头。


    周贝只会小小地抱怨一句，然后继续说自己想说的。


    他话很多，一天说不完。


    于是又说了好多天。


    说到他拿到第一笔工资，说到二十个包子终于被一人一狗吃完。


    说到……狗的腿迟迟不见好。


    哪怕伤口已经结痂，也无法站立。


    周贝知道，这腿是治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