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服装加工点
作品:《胡同槐下》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包子铺提前收了摊。
宋嘉树仔细洗了手脸,换上了一件最干净的衬衣——那是他去年在包子铺干活用工钱买的,虽然洗得发白,但针脚细密,依旧板正。
他把赵瘸子给的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攥在手心,又确认了一遍,深吸一口气,迈出了包子铺的门槛。
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宋嘉树穿过几条熟悉的胡同,又拐进了一些他从未踏足的小巷。
越往前走,周围的景象越发不同。
珠市口的烟火气渐渐被一种更为集中、单调的机器轰鸣声所取代。空气里飘的不再是食物香气,而是淡淡的棉絮味和机油味。
最终,宋嘉树在一扇不起眼的、漆皮剥落的绿色铁门前停住了脚步。
门楣上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一个小小的、用粉笔写的“吴”字,几乎看不清。但里面传出的“哒哒哒哒”密集而急促的声响,以及隐约的人声,告诉他找对了地方。
宋嘉树抬手,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力敲了敲铁门。
过了一会儿,铁门上的一个小窗口被拉开,露出一张中年妇女警惕的脸:“找谁?”
“您好,我找吴师傅。是珠市口包子铺的赵老板介绍我来的。”宋嘉树虽然有些紧张,但是他在包子铺做了那么久生意,和人打交道已然轻车熟路,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镇定。
那妇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在评估他是否够强壮、够老实,然后才“哐当”一声把铁门拉开一条缝:“进来吧。”
刚跨进门口,眼前的景象让宋嘉树愣了一下。
那是一个不算太大的院子,但和包子铺的后院完全不同。
这里几乎看不到泥土,地上铺着青砖,却蒙着一层细白的棉絮。院子三面都是平房,窗户大开,每间房里都摆着几台机器,正是那“哒哒”声的来源。
十几个女工正埋头在机器前,手指飞快地移动着,白色的、蓝色的布料在针脚下迅速延展成衣片的形状。空气中弥漫着布料和线头的味道,更让宋嘉树无法忽视的是一种紧张的、专注的氛围。
每个女工眼神如刀地盯着手里的活计,即使是陌生人的到来,也不能轻易使她们抬起头来。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微秃、戴着套袖的男人正背着手在院子里踱步,检查着堆在筐里的半成品。
他眉头微锁,表情严肃,听到开门声,转过头来。
“吴师傅,这小伙子找您,说是老赵介绍来的。”开门的妇女朝那人喊道。
吴师傅的目光立刻投向宋嘉树,那眼神带着长期监督劳作形成的审视感,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宋嘉树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快步走过去。
“吴师傅您好,我叫宋嘉树。赵老板说您这儿可能需要人手,让我来问问。”宋嘉树恭敬地说道,把赵瘸子的名头又提了一遍。
吴师傅没立刻回话,只是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把手摊开来。”
宋嘉树依言张开手心,吴师傅看了看他的手:“嗯,是个干过活的。以前摸过缝纫机吗?”
“没有,吴师傅。”宋嘉树老实回答,心里有点发虚,“我在家干过农活,在包子铺也揉面调馅,手上活儿还算利索,学东西也快。我能学!”
吴师傅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似乎对“能干农活”“揉面”这种经历并不太在意,但听见宋嘉树说“学东西快”的那股子急于抓住机会的劲头让他多看了一眼。
他朝旁边一个正在用大剪刀裁剪布料的年轻女孩招招手:“小梅,你过来。”
那叫小梅的女孩放下剪刀跑过来,好奇地看了宋嘉树一眼。
“给他拿点边角料,再找台闲着的机器,教他怎么穿线、怎么走直线。”吴师傅言简意赅地吩咐道,“走直了,针脚密了,再来找我。”
说完,吴师傅就又背着手去看那些成品筐了,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梅应了一声,对宋嘉树友善地笑了笑:“跟我来吧。”
宋嘉树连忙跟上。小梅把他带到院子角落一台看起来最旧、漆皮都快掉光的缝纫机前。
“这是‘老坦克’,劲儿大,毛病也多,但练手够用了。”她说着,从旁边的箩筐里抓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碎布头,“喏,先用这些。我教你穿线。”
接下来的时间,宋嘉树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那台“老坦克”和手里滑溜溜的线。
缝纫机和他熟悉的擀面杖、菜刀完全不同。脚要控制踏板的速度,手要稳住布料的方向,眼睛要盯着针尖那细微的落点,脑子要同时协调这一切。
那针头下得极快,稍不留神,布料就会跑偏,针脚歪斜得像喝醉了酒,甚至直接断线。
“哎呀,又断了!”小梅第三次帮宋嘉树重新穿线,语气里有点无奈,但还是耐心,“脚别踩那么猛,轻轻给油,对……手带着布,慢慢往后移……眼睛看针脚,别发呆……”
宋嘉树额头上急出了汗。他以为自己揉面擀皮已经算手上精细活了,可跟这缝纫机比起来,揉面简直像在使蛮力。
这机器太娇气,太不听话了!
他憋着一股劲,一次次的失败,又一次次地重新开始。手指被针尖扎了几下,幸好躲得快,只是冒出点血珠,他嗦了下手指,又继续。
院子里其他女工偶尔会投来好奇或善意的目光,但很快又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这里的节奏很快,每个人似乎都有干不完的活计。
吴师傅偶尔踱步过来,瞥一眼宋嘉树手下歪歪扭扭的线迹,什么也没说,又走开了。吴师傅的这种沉默,比骂人更让宋嘉树感到压力。
他就这样不停地练习,直到夕阳西下,院子里亮起了昏黄的灯泡。
宋嘉树的眼睛酸涩,脖子僵硬,踩踏板的右脚小腿肚一阵阵发酸。
但终于,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手下出来的线迹渐渐变得平稳、均匀起来,虽然还谈不上多直,但至少不再七扭八歪,针脚也细密了许多。
他拿起一块新的布头,深吸一口气,再次踩下踏板。
这一次,他全神贯注,调动起全部的精神控制着手脚眼。
哒哒哒哒……声音流畅而稳定,一道堪称笔直的线迹在布头上延伸开来。
成了!
宋嘉树心里一阵激动,几乎要跳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剪断线,拿起那块布头,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这时,吴师傅又踱了过来。宋嘉树连忙站起身,把布头递过去,心脏砰砰直跳。
吴师傅接过布头,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那道直线,又用手指摸了摸针脚的密度和均匀度。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嘴角似乎缓和了一丝。
“嗯,还算有点样子。”他把布头扔回给宋嘉树,“明天早上七点过来,准时。先从小活做起,锁边、钉扣子。做得好,再学别的。工钱按件算,多劳多得,做坏一件扣一件的钱。能不能干?”
“能,我能干。谢谢吴师傅!”宋嘉树连忙应下,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他知道,这第一关,他算是勉强通过了。
离开加工点时,天已经黑透了。宋嘉树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右脚小腿还因为长时间维持踩踏板的姿势而微微抽搐,耳朵里似乎还回响着“哒哒哒”的机器声。
他心里像揣着一团火,烧得他浑身发热。
虽然只是走了直线,虽然只是最基础的开始,但他抓住了一个新的可能!
这是一个和包子铺完全不同的世界,节奏更快,要求更精细,竞争也更直接——按件计酬,做得多拿得多,这很公平,也充满了挑战。
回到包子铺,赵瘸子正在关门板。
“咋样?”听见动静,他头也没回地问。
“吴师傅让我明天早上七点过去,先从锁边钉扣子做起。”宋嘉树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却也有着不可忽视的疲惫。
赵瘸子动作顿了顿,哼了一声:“姓吴的还算给我老赵点面子。钉扣子锁边是基本功,别小看,做好了也不容易。手脚麻利点,眼睛放亮些,别给人添麻烦。”
“嗯!我知道,老板。”宋嘉树重重点头。
这一晚,宋嘉树睡得并不踏实,梦里全是哒哒的缝纫机声和飞舞的线头,仿佛要将他淹没进去,但宋嘉树却兴奋地要命。
天还没亮,他就醒了,仔细洗漱干净,比平时去包子铺揉面起得还早。
他换上那件最干净的衬衣,对着水缸模糊的倒影捋了捋头发,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向那个棉絮飞舞的院子。
加工点已经忙碌起来。女工们早已就位,机器声比昨天下午听起来更加密集急促。
吴师傅看到他准时出现,抬了抬下巴,示意小梅给他安排活计。
小梅把他带到一个大箩筐前,里面堆满了裁好的衣片。
“今天你先学锁边和钉扣子。”她拿起一件需要锁边的衣片和一台专门锁边的机器,快速演示了一遍,“就这样,沿着边儿走,不能毛,不能歪。扣子要看准位置,线要拉紧,不能松垮,也不能把布料揪皱了。”
活儿看起来简单,但做起来才知道不易。锁边机的速度更快,布料边缘滑溜溜的,很难控制。不是锁空了,就是锁得太靠里,或者直接跑歪。钉扣子更是考验眼力和手的稳定,位置要对得准,线脚要均匀,还要打得结实。
宋嘉树刚上手,做得磕磕绊绊,速度慢,稍不留神就会出差错。
好在小梅和其他几个年纪稍长的女工心眼好,看他手忙脚乱,会偶尔指点一两句。
吴师傅经过时,会拿起他做好的活检查,看到不合格的,也不骂,只是面无表情地扔回给他,意思是重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服装加工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