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打响名声(上)
作品:《胡同槐下》 此时房中,赵瘸子正就着咸菜丝抿着小酒,桌上摊着本磨破了边的账本。
见宋嘉树风风火火冲进来,手里还端着个冒热气的盘子,他皱起眉头,就要习惯性地就想斥责两句“毛手毛脚”。
“老板,您快尝尝!我做的!”宋嘉树眼睛亮得惊人,献宝似的把盘子推到赵瘸子面前。
那急切又带着点怯意的模样,像极了刚啄破壳、急着展示自己的雏鸟。
盘子里躺着两个白胖包子,只是形态不算完美,有一个甚至微微塌陷,面皮因为蒸汽或馅料水分显得有些过於湿润,透出底下隐隐的绿色。
赵瘸子的目光在那抹异样的绿色上停留了一瞬,眉头锁得更紧。
野菜?这小子还真捣鼓出来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仍是抗拒。
祖传的手艺,猪肉大葱、白菜粉条、三鲜馅儿,哪一样不是经过千锤百炼,得到街坊四邻几十年认可的?
往包子里塞野菜?闻所未闻!
这要是传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说他赵瘸子的铺子穷得揭不开锅,开始喂客人吃草了?
他抬起眼皮,看了看宋嘉树。
少年脸上混合着汗水、面粉和灶灰,一双眼睛却清澈坚定,里面燃烧着一种他很久未见的光——那是掺杂着期盼、渴望认可,以及对自己所创造事物近乎固执的信念的光芒。这光芒,竟让他到了嘴边的排斥莫名噎住了。
罢了,尝一口,再骂他不迟。总不能寒了孩子这片……瞎折腾的心。
赵瘸子心里哼了一声,慢腾腾地拿起筷子,夹起那个卖相稍好的包子,迟疑地送到嘴边。
他先小心地咬了一小口面皮。发得还行,就是火候似乎急了点。
然后,他的牙齿碰到了馅料。
一股奇特的、复合的香气率先冲入鼻腔。不是纯粹的肉香,也不是素菜常见的清淡,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植物清冽和动物油脂焦香的野性气息。
赵瘸子咀嚼的动作顿住了。
野菜特有的微涩和纤维感确实存在,但奇妙地被一种丰腴醇厚的油润感包裹着、中和了。
那油润感他再熟悉不过,是他亲手炼制的猪油渣特有的焦香!
这油脂的香,非但没有掩盖野菜的本味,反而像是一味催化剂,将那种属于春天、属于土地的原始鲜甜猛地激发了出来,在口腔里形成一种层次分明又浑然一体的全新体验。
它不是传统的肉馅那般直接汹涌的满足,却有一种越嚼越香、越品越醇的踏实和鲜美,仿佛把整个刚苏醒的春天都包进了这小小的面皮里。
这味道……竟如此特别!
赵瘸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惊异。他又咬了一大口,这次细细地品。
野苋菜那略带韧劲的口感,猪油渣碎末在齿间迸开的酥香,以及面皮恰到好处的甘甜……融合得远超他的预期。
他吃完了一个包子,没说话,筷子又伸向了盘中那个略显塌陷的。这次他吃得快了些,仿佛要确认什么。
宋嘉树屏住呼吸,心脏咚咚直跳,紧紧盯着赵瘸子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他看到老板紧皱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松开,看到那常年因抽烟和咳嗽而显得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了一种专注甚至可以说是锐利的光。
第二个包子下肚,赵瘸子放下筷子,依旧沉默着。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似乎想用辛辣的酒液冲淡口中的余味,也好理清思绪。
后院一时静极,只有煤炉里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宋嘉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老板还是觉得不行吗……
宋嘉树嘴角垮了下去,就在他几乎要被失望淹没时,赵瘸子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平时的急躁和斥责,反而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沉缓:
“馅儿……调得还算有点意思。”
宋嘉树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板居然夸奖他了,这是认可的意思吗?
赵瘸子避开他瞬间亮起来的目光,手指敲了敲桌面,沉声道:“这野苋菜,处理得还行,涩味去掉了七八成。猪油渣……用得巧。算你没白瞎我那罐子宝贝。”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又恢复了挑剔的本色:“但是!面皮火候急了,塌陷!馅料水分没控干,影响口感!这要是拿出去卖,就是砸招牌!”
宋嘉树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浇了一小盆冷水,但赵瘸子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瞬间瞪大了眼睛。
“明天……嗯,后天吧,”赵瘸子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后天早上,你早点起,按你这个方子,少做一点……先做二十个,不,十个!我看看成色。”
这是……同意了?虽然只是试做十个!
宋嘉树眼神不受控制地闪着亮光,整颗心脏在胸腔里敲着欢快的节拍,连连点头道:“好,好!老板,我一定好好做!”
“先别高兴太早!”赵瘸子瞪他一眼,“我问你,野菜哪儿来的?干净吗?别把客人吃出毛病!”
“都是在干净地方挖的!护城河边、没人的老墙根儿……我都仔细洗过好多遍,也按书里说的焯水了!”宋嘉树急忙保证。
“哼,算你还有点分寸。”赵瘸子挥挥手,“走走走,我已经答应你了。把那盘子拿走,我还得算账。”
宋嘉树如蒙大赦,端起空盘子,脚步轻快地几乎要跳起来。走到门口,又听见赵瘸子闷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本书……再仔细看看!别认错了挖到毒草!”
“哎!知道啦老板!”宋嘉树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喜悦。
*
接下来的两天,宋嘉树像上了发条。天不亮就爬起来,趁着清晨露水未干,去他勘探好的“宝地”采摘最新鲜的野苋菜和荠菜。
回来后就一头扎进后院,对照着图谱反复清洗、焯水、挤干、剁碎……每一个步骤都精益求精。
赵瘸子表面不动声色,依旧指挥着他揉面、调常规馅料、招呼客人,但眼角余光却时刻关注着后院的动静。
他看到宋嘉树小心翼翼地控制焯水时间,看到他将剁碎的野菜和油渣混合时那专注的神情,看到他将那一小盆翠绿中点缀着金黄的馅料凑到鼻尖仔细闻……
*
第三天清晨,第一缕微光刚照进胡同。宋嘉树比平时更早地生起了火。
他单独用了一个小笼屉,只放了十个精心包制的野菜包子。每一个褶子都捏得极其认真,仿佛在雕琢一件艺术品。
赵瘸子瘸着腿走过来,掀开笼屉看了一眼。白汽蒸腾中,十个包子胖嘟嘟地挤在一起,面皮光洁,没有再塌陷。
他拿起一个,掂了掂分量,又凑近闻了闻那股独特的香气,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老板,您再尝尝?”宋嘉树手指扣着围裙道。
赵瘸子吹了吹气,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半晌,嗯了一声:“比上次强点。馅料干了,面皮也像点样子了。”
这就是极高的评价了!
宋嘉树嘴角的笑像一簇火绽放开,带着些孩子气。
“一会儿……把这十个单放一笼,我看看有没有老主顾好这口。”赵瘸子状似随意地说道,背着手踱开了。
早上七八点,铺子里渐渐热闹起来。老街坊们互相打着招呼,排着队买包子。
“小树,给我俩肉包!”
“赵老板,一碗炒肝,一笼素三鲜!”
“……”
赵瘸子一边麻利地收钱拿包子,一边看似不经意地指着角落里那笼略显不同的包子,对相熟的老主顾李大爷低声嘟囔一句:“喏,那小子瞎鼓捣的野菜馅儿,尝个新鲜?不算钱。”
李大爷推了推老花镜,好奇地瞅了瞅:“野菜?这年头还兴吃这个?我胃可是一直不大好了……啥味儿啊?”
“尝一个不就知道了?”赵瘸子掀开笼屉,那股混合香气又飘了出来。
李大爷犹豫了一下,接过包子:“成,那就……尝尝?”
他咬了一口,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变成惊讶,然后是回味:“嘿!你这野菜包……可以啊!咋没啥苦味儿?还挺香!这油渣搁得妙!”
这一声不大不小的评价,立刻吸引了旁边几位老街坊的注意。
“真的假的?老李头,你可别忽悠人?”
“给我也来一个尝尝!”
“闻着是挺特别……”
十个包子,几乎瞬间就被分光了。尝过的人反应不一,有的啧啧称奇,说吃出了小时候的味儿但又更好吃;有的觉得新鲜,但表示还是更爱肉包;但大多数人,都对这独特的口味留下了深刻印象。
“老赵,明天还有没?给我家那口子带一个,她就爱吃个新鲜。”
“这野菜包,吃着感觉还挺清爽,不腻人。”
听着这些议论,赵瘸子心里有了底。他瞥了一眼在旁边抻长脖子观察反应的宋嘉树,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收摊后,赵瘸子把宋嘉树叫到跟前:“行了,算你瞎猫碰上死耗子。从明儿起,每天加做一笼野菜包,就定二十个吧。价钱……比素馅儿高四分钱,一毛五。”
宋嘉树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肚子里,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涌上来,他激动得差点说不出话:“谢谢老板!我一定好好做!”
“先别谢,”赵瘸子敲打他,“野菜来源得稳,清洗处理不能马虎,味道必须保持住!要是哪天品控不行,立马停!”
“保证不会!”宋嘉树挺直腰板,大声应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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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打响名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