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包子的创新

作品:《胡同槐下

    冬雪在鞭炮声中悄然融化,墙角背阴处最后一点残雪也消失无踪。


    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北京城的胡同里,沉寂了一冬的生机开始涌动。


    宋嘉树凌晨揉面时,发现水缸里的水终于不刺骨头了,指尖浸在水里竟有一丝柔和。


    这天午后,铺子里客人不多。宋嘉树正蹲在门口择韭菜,忽见隔壁胡同的孙奶奶挎着个小竹篮,慢悠悠地走过来。


    竹篮里,是一小把刚掐下来的、紫红色的嫩芽,芽尖还带着清晨的露水似的,散发着一股独特而浓郁的清香。


    “孙奶奶,您这摘的什么呀?闻着真香。”宋嘉树好奇地问。


    “哟,嘉树啊,”孙奶奶笑眯眯地停下脚步,把篮子递过来些,“香椿芽!春天头茬儿,最嫩最香的时候!拿回去炒鸡蛋,啧,那叫一个鲜!”


    香椿芽?宋嘉树心头一动。这样子……似曾相识。


    他猛地想起在废品站王老头那里,他翻看过一本破旧的《华北野菜图谱》,也看到过香椿的图片和介绍,知道这是北方春天常见的时令野菜,味道鲜美,营养也好。


    “这东西……有人吃吗?”宋嘉树拿起一根嫩芽仔细看着。


    “怎么没人吃?老北京就好这口!”孙奶奶来了兴致,“过去条件不好,开春了青黄不接,可不就得找这些野菜添补?现在日子好了,反倒成了稀罕物,就图它这口春天的鲜气儿!菜市场卖得可贵呢!”


    孙奶奶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宋嘉树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他看着手里那紫红油亮的嫩芽,一个大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萌芽……


    “怎么啦嘉树,你也馋啦?”孙奶奶打断了宋嘉树的思绪道。


    孙奶奶早已儿孙满堂,家庭幸福美满。可子女工作繁忙,平时只和老伴儿待在一块,也难免孤单,看见宋嘉树这样的半大小孩总是喜欢得紧。


    “呐,正好老婆子我买的多。”孙奶奶从菜篮子里挑出一把鲜嫩的香椿,塞到了宋嘉树怀里。


    宋嘉树再三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


    “老板!”宋嘉树拿着香椿芽,兴冲冲地跑回后院,“您看这个!”


    赵瘸子正准备着中午的饭菜,瞥了一眼:“香椿啊?怎么,想吃炒鸡蛋了?那我们晚上炒一盘尝尝。”


    “不是,我是想着能不能试试,用这东西,甚至是其它野菜来做包子!”宋嘉树眼睛发亮。


    “啥?”赵瘸子手上的动作停了,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野菜包包子?胡闹!那些玩意儿一股怪味,包进去谁买?不把咱招牌砸了才怪!”


    他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还是老老实实做我们的猪肉大葱、青菜豆干馅儿吧,别整这些幺蛾子。”


    宋嘉树满腔的热情被泼了一盆冷水。但他没有气馁,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孙奶奶的话——“老北京就好这口”、“春天的鲜气儿”,还有那本《华北野菜图谱》里对香椿药用和食用价值的描述。他总觉得,这是个机会。


    *


    晚上收摊后。


    回收站那歪斜的铁门依旧挂着生锈的铜锁。宋嘉树熟门熟路地从旁边豁开的墙缝钻了进去。


    院子里堆满了废品,空气里是熟悉的霉味、铁锈味和若有若无的旧书纸香。


    王老头裹着那件油亮的军绿棉大衣,蜷缩在炉子旁的小马扎上打盹,脚边卧着那条更显老态、毛色黯淡的土狗。


    炉火半死不活,寒意无孔不入。


    宋嘉树没惊动他,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墙角那几个熟悉的、装着旧书的麻袋。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麻袋粗糙的纤维。就在这时,墙角背阴处,一片不起眼的、贴着地皮生长的嫩绿色小叶子撞进了他的眼帘。


    是荠菜!


    宋嘉树心头微微一动,眯起眼睛辨认了出来。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枯叶和碎纸屑,露出了那几簇紧贴地面、锯齿状叶片的小植物。


    它们看起来那么不起眼,却在这片被城市遗忘的角落,顽强地伸展着绿意。他试探着揪下几片嫩叶,指甲掐断叶柄时,一股清淡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植物汁液味道弥散开来。


    “挖那玩意儿干啥?”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宋嘉树一哆嗦。


    王老头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浑浊的眼睛半眯着,正看着他手里的荠菜叶子。


    “王大爷,”宋嘉树有些窘迫,捏着那几片叶子站起身,“我想着做野菜馅儿的包子,想着来找您借本书,结果发现了这野菜。”


    王老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慢吞吞地挪动身体,在身后那个堆满杂物的破木箱里摸索了一阵。灰尘簌簌落下。


    片刻,他掏出一本用牛皮纸包着书皮、边角卷得不成样子的旧书,封面页脚处隐约可见几个褪色的毛笔字——《华北野菜图谱》。


    王老头吹掉灰尘,抹了抹书本封面,递给宋嘉树。


    “傻小子,你要这本书是吧?”老头的声音干涩,带着点久不开口的沙哑,眼神却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少年,望向某个遥远的、饥饿的年代,“光认得荠菜可不够啊,回去好好看看这书。


    荠菜这东西,开水里滚一滚,捞出来挤干水,狠狠剁碎了,拌上点猪油渣子……香!香得能叫人把舌头吞下去!”


    他咂咂嘴,像是在回味某种刻骨铭心的滋味:“当年闹饥荒,榆树皮都刮光了,就靠这玩意儿吊着命呐……”


    猪油渣子?宋嘉树心里咯噔一下。包子铺案板下那个积满油垢的粗陶罐里,不就常年攒着炼猪油剩下的、金黄油脆的渣子么?


    赵瘸子总说那是“宝贝”,撒一点点在素馅里,能提香增味。


    他弯腰捡起那本沉甸甸、布满灰尘的图谱,手指拂过封面,一种奇异的念头,像春天冰封河面下的暗流,悄然涌动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宋嘉树像是着了魔。白天在包子铺忙活,心却像长了草,念头疯长。


    一有空闲,他就揣上那本《华北野菜图谱》和一把小铲子,像个幽灵一样在北京城边缘尚未被水泥完全吞噬的犄角旮旯里转悠。


    护城河边的斜坡,废弃厂房的墙根,拆迁废墟的砖缝……都成了他的“宝地”。


    书页在风中哗哗作响,宋嘉树对照着那些模糊的铅笔素描和简略的描述,笨拙地辨认着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嫩芽。


    蒲公英叶子边缘的小尖齿,马齿苋肥厚多汁的茎秆在阳光下泛着微红,灰灰菜背面那层独特的白霜……


    每一种被他小心挖出、抖落泥土放进麻袋的野菜,都像是从土地里抠出来的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宋嘉树甚至还循着图谱的指引,在一条污水沟旁相对干燥的坡地上,找到了一小片叶片细长、带着特殊清香的野苋菜。


    回到包子铺后院那间堆煤的小屋,关上门,宋嘉树的小包子铺就开张了。


    昏暗的灯光下,他像个严谨的匠人,把辛苦挖来的野菜分门别类,一遍遍地试验。


    书里说“焯水去涩”,他就反复调整水温和时间,烫久了叶子发黄发蔫,烫短了那股子恼人的土腥味和苦涩又顽固不化。


    他试着加盐,加几滴油,甚至偷偷掰了赵瘸子泡药酒用的一小截甘草根丢进去,观察着水色的变化。


    最难的是拌馅。剁碎的野菜绿莹莹的,看着喜人,可一拌进素馅里,蒸出来的包子就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草腥气”,口感也发柴。


    宋嘉树想起王老头的话——“拌上点猪油渣子”。


    案板下那个油乎乎的陶罐被搬了出来,他用筷子小心地挑出里面珍藏的、炸得焦黄酥脆的油渣,细细切碎,犹豫了又犹豫,才狠心撒了一小撮到野菜馅里。


    搅拌,再搅拌。


    油渣的金黄碎末混在翠绿的野菜碎中,散发出一种质朴却勾人的荤香。


    宋嘉树心里微微焦虑不安,这……能行吗?


    第一笼包子出锅时,蒸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气味涌出来——野菜的生涩气似乎淡了许多,被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植物清气和动物油脂焦香的复杂味道所取代。


    三个白胖的包子躺在笼屉里,面皮因为馅料水分控制得不够好,显得有些湿塌塌。


    宋嘉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用筷子夹起一个最丑的,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咬开一角。


    舌尖先接触到的是温热的、带着韧劲的面皮,紧接着,那混合着野苋菜清香和猪油渣浓香的馅料涌入口中。


    野菜特有的微苦和纤维感依然存在,但被油渣的丰腴醇厚巧妙地包裹、中和了。咀嚼间竟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野性而踏实的鲜美!不是肉味,却有着抚慰肠胃的满足感。


    没错、没错!成功了!


    宋嘉树弯起了眼睛,眼底像是浸了蜜糖似的。


    他顾不得烫,徒手拿出剩下的两个包子放进盘子里,冲进了赵瘸子的屋里。


    “老板,老板!您尝尝这个!”宋嘉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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