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处碰壁
作品:《胡同槐下》 师傅抬头,看了宋嘉树一眼,嘴里的馒头还没有咽下去:“王建军?哪个班组的?”
宋嘉树把王大婶写的纸条递了过去,那师傅扫了眼,往身后努努嘴:“找张工头去,他管招人这点儿事。”
张工头正站在石料堆旁边记账,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余光瞥见宋嘉树走过来,他侧过头,三角眼在宋嘉树身上扫了个来回,道:“找王建军?”
“嗯,他是我的老乡,我认识他媳妇王大婶。”宋嘉树礼貌地冲着他笑,手心的汗却是冒了一层。
可张工头似乎并不在乎这个名号,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
“身份证。”
“啊?”宋嘉树愣了下,“我……我没有。”
宋嘉树今年的确是16岁,但他是12月份生的,那时候才能真正算作16岁,村里才会给他下发身份证。可现在才刚入秋,他实在是没有证。
“没身份证?”张工头的眉毛拧成个疙瘩,他把算盘往旁边石料上一磕,“你多大?”
“16。”
“16?”他嗤笑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16岁,那你倒是拿身份证证明啊。”
“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还敢来工地混饭?现在北京查童工查得紧,你想害死老子啊?”
“我能干活的!脏活累活都行!我在村里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双抢’了,王叔能作证的,他……”宋嘉树连忙往前半步补充道,却被张工头打断了话。
“得得得你甭说了,王建军上星期刚跟队里去河北了,没人给你作证。就算有人作证了,你拿不出身份证,就不能在这里做活。我们这是正规工地,听懂了吗小孩?”
宋嘉树张了张嘴,却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真的可以干活的,但是没有身份证,他的话轻得像羽毛。
他看着张工头转身拿回算盘接着打,那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在打他的脸。
宋嘉树向围挡外面走去,他也有自己的尊严,不想让自己呆在那里像一块碍路的石头。
走出工地围挡,一阵秋风拂过,宋嘉树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汗湿了。
风使劲往他后背与书包之间的空隙钻进去,似乎想抚干他的汗水。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被工地拒绝了而已。在这北京城里有很多机会等着他,怎会连一点容身之地都没有?宋嘉树自己安慰自己。
宋嘉树颠了颠书包,抬起头往外走。
这时一个扛着铁锹的男人从工地门口路过,看见宋嘉树,竟是主动走了过来。
宋嘉树心生警惕,虽说他是从农村来的,但他心眼可不少。
男人走到他面前,说道:“我刚刚都听见了,小兄弟没找到活吧?”
“嗯,没身份证,他们不要。”
男人抽出一根烟递给宋嘉树,宋嘉树摇摇头,他并不会抽烟。
男人只好把烟塞进自己嘴里,他咧开了一口黄牙,道:“这年头,没有身份证,上哪都不行。唉,你去‘浙江村’看看吧,都是外地人搭的棚子,你坐15路公交车就能到。我也在那里做过活,那儿查得不严,或许能找些零散活做做。但是要长期落脚的话……嗯……没证,怕是找不到什么好去处。”
宋嘉树谢了男人,看见工地不远处有个公交站牌,走了过去。
宋嘉树看着站牌上密密麻麻的字,找到了“浙江村”这个地名。他想在这里等公交车来,却又迟疑了。
他去了“浙江村”又能怎么样呢?没有身份证,到头来还是没地方去。
宋嘉树最后还是没坐公交,顺着马路牙子往南走。路过崇文门时,太阳已经快落了,余晖把城墙染成橘红色,墙根下的老槐树影影绰绰。
他看见前面围着群人,凑近去看才发现是一片拆迁废墟,断墙豁口处露出黑黢黢的洞,碎砖堆得像山,几个戴安全帽的工人正在往卡车上装钢筋,扬起的灰迷得宋嘉树睁不开眼睛。
“这地方咋没人管?”
宋嘉树听见旁边两个老头嘀咕。
“早就搬空了,等着盖新楼呢,谁还来管?”
“正好,今晚在这里对付一宿。”
宋嘉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跟着那两个老头往废墟深处走,脚下的碎玻璃嘎吱作响。越往里走,光线越暗,两个老头倒是熟门熟路地拐进一个转角。那里有间没塌的小破屋,墙皮掉了大半,屋顶也破了个洞。
“后生,没地方去?”俩老头也发现了跟在身后的宋嘉树。
宋嘉树点点头,声音有些哑:“嗯,没寻到工作,想在这里借住一晚。”
“借住啥,都是落难的,大家挤挤好了。”
其中一个戴草帽的老头把麻袋往墙角一扔,扬起一片灰尘。
“里头有堆干草,垫着能睡。”
接着两个老头小声在屋子角落说起话来,讨论今天的收入。
屋里比外面暗得多,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呛得宋嘉树咳嗽两声。他把书包放在干草堆旁,书包带蹭过墙,带下一块墙皮。他靠着墙坐下,背上传来北京秋天的凉意,一直凉到骨子里去。他忽然听见城墙根下传来一阵阵哭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废墟里荡来荡去。吓得宋嘉树坐直了身子。
“野猫,夜里就爱瞎叫唤。”另一个穿黑布麻衣的老头一边说道,一边从麻袋里摸出个干硬的馒头,掰了一半,遥遥冲宋嘉树挥了挥,“垫垫?”
宋嘉树摇摇头,他不饿,只是心里发空。
宋嘉树从书包里抽出语文课本,课本封面是深蓝色的,边角卷成花。他借着从破洞透进来的月光,一页页地翻。
翻了不知道多久,一阵倦意袭来,宋嘉树把书抱进怀里,靠在干草堆上睡着了。
夜里起了风,从破洞灌进来,呜呜响。宋嘉树冻得缩成一团,他取出包里的两件衬衣盖在身上,将怀里的书抱得更紧了。
课本硌着肋骨,有些疼,却让宋嘉树清醒。
他想起董老师把钱塞到他手里时的眼神,想起张工头啐在地上的唾沫,想起“浙江村”那遥不可及的名字——原来城里的日子,比他想的难多了。
可是他不能走。他摸摸怀里的课本,好像能摸到扉页的名字:宋嘉树。十年前没了娘,高中又念不成书,可如今他要活下去。哪怕再在这破屋里和别人挤着,哪怕明天再挨家挨户问活干,他也要留在这里。因为这里是北京,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机会。
宋嘉树又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明天,明天一定能找到活干。至少他还有这口气,还有在这废墟里,能让他蜷一夜的干草堆。
……
天光微亮时,宋嘉树醒了过来。他走出拆迁废墟,用废墟旁边一个还没拆毁的水龙头洗了把脸,把自己身上拾掇干净。
“呼……”宋嘉树看着渐渐升起的太阳,呼出一口气。
既然正规工地不行,那他也不去找那些什么国营商店或者比较大规模的店面了,查得只会更严。
沿着废墟外的路往前走,鞋底子磨薄的地方硌得脚心发麻,路边槐树落了满地碎金似的叶子,踩上去“沙沙”作响。有人骑着二八大杠从宋嘉树身边经过,带着股油条的香味飘过来——那是不远处胡同口早点摊的的味道,勾得宋嘉树的胃“咕噜”叫了一声。
他走过去站定在早点摊前,摊位的胖大婶正用竹筷翻着油饼,见着有人来了,她抬头扫了一眼,道:
“看看要点什么吃?油条刚出锅的,两毛一个。”
宋嘉树摸了摸口袋里的钱,手指慢慢攥紧了。
“我想找活干。”他声音有些发紧,喉结滚了滚,“管吃住就行,工钱不用多少的。”
“多大了?”大婶往油饼上撒了把葱花。
“十六。”
“十六?”大婶捞出油饼,“童工可不敢用。再说这秋老虎还没过去,天一亮就热,你扛得住站一天?”
她朝街对面努努嘴,道:“那边杂货店要人,你去问问,不过好像要20岁朝上的。”
宋嘉树道了声谢,往杂货店走去。
杂货店的门板上贴着“招聘”红纸,毛笔字写得歪歪扭扭:“招杂工,男,20岁以上,能搬货。”
店主正蹲在门口点货,见宋嘉树站着不动,站起身拍拍灰:
“不够岁数吧?”
“十六,”宋嘉树报了岁数,又赶忙说道,“但我力气可不小,我在家里扛过玉米袋,70斤都行。”
“喝,”店主笑了一声,指了指门后的尿素袋,“那袋洗衣粉50斤,扛起来试试?”
宋嘉树抿了抿嘴。从前家里收玉米的时候,他的确是扛过70斤的麻袋,但那是在晒透了的秋阳里,浑身是劲。现在他空着肚子,手脚也有些发软。
宋嘉树没动,手指攥得更紧了。
“走吧走吧,再去别处找找看。”店主摆了摆手。
宋嘉树往杂货店旁边的胡同口里走,风里带着点糖葫芦的甜香。路边的炒货摊支着,一个老头正用杆秤称栗子,褐红色的栗子在铁锅里滚得“哗啦”响,裹着糖霜的壳子发亮。
“大爷,您这里还要人不?”
宋嘉树蹲在摊边,看着栗子翻腾。
“你会炒栗子?”老头推了推眼镜,“知道啥时候关火不?炒过头了发苦,欠了夹生。”
“我可以学。”
“学?”老头“呵呵”地笑了起来,“这秋栗子金贵,哪有那么多叫你来练手?”
老头往西指了指,道:“珠市口那边馆子多,你去碰碰运气。”
宋嘉树走到珠市口时,日头已经爬得老高,晒在背上有点发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四处碰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