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蓼叹了口气，她感觉自己灵脉忽然间有些震动，遂是重新稳了心神，再对卯姑娘说道：


    “其实我只为拿回书册，对妖邪的处置可以交予仙门，但若你想要，我可以对你超度。”


    她抬眼去看，便见卯姑娘神情一晃，她又接着道：


    “若是仙门之人前来，你恐怕是逃不开灰飞烟灭，但我听闻你之前所言，实在不忍，所以存了些私念。”


    卯姑娘望向四周，见那白兔成群结队望着自己，于是摇头笑道：


    “但你看我做的这些孽，就算不灰飞烟灭，又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呢？”


    此话她亦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道：


    “这是便要问那判官了，我确实不知。”


    听罢，卯姑娘望着湛蓝的天空道：


    “我这一生，唯有幼时与父母一起的时光是幸福的，其他皆是苦楚……”


    用手覆上那已经没有心脏跳动的胸口，吸一口对自己毫无用处的空气，卯姑娘终于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方才你说，对我不忍，存了些私念，是真的吗？”


    她连忙点头：


    “是真的，当然是真的！”


    卯姑娘接着道：


    “那便请赐我灰飞烟灭吧。”


    她心中一震，刚想劝上一劝，却见卯姑娘眼神温柔而坚定。


    但自己思忖过后，仍是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仍是开了口：


    “若是灰飞烟灭，你便不再入轮回，世上就再也没有你，什么都没有了！”


    卯姑娘的笑仍然温柔着：


    “没有我，如何？什么都没有了，又如何？”


    她急道：


    “你再也见不到你的父母了！再也见不到爱你的和你爱的人了！”


    但见卯姑娘神色仍是淡淡的：


    “若入轮回，他们也不会记得我了，我爱的会有其他人去爱，爱我的亦会爱上其他人，这世间，并不缺我一个。”


    如此，她终是明白，卯姑娘心意已决，遂不再劝说，而是问出心中不解：


    “你为何想灰飞烟灭？为何不想再入轮回？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一点留恋之处吗？”


    卯姑娘摇摇头，眼神中露出些哀伤，声音变得很轻，似是用一口气呼出来似的：


    “这人世间，终究是不值得。”


    即便这话说的很轻很轻，她已然是听得清晰。


    见事情已经无法回转，便只得先让卯姑娘将玄度怀中的兔子变回陈川之魂，而后才能施那灰飞烟灭的法。


    卯姑娘站在阳光下，一袭破败的红衣此时也被映衬出几分艳丽，神色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有的只是对往事的释然。


    随着蓼蓼缓缓施法，她指尖燃起一颗光点，而后蔓延至卯姑娘全身。


    一时间，卯姑娘似被星光萦绕，发出耀眼而又柔软的光，又自裙摆慢慢飘散。


    远远看去，如同一片萤虫随风而起，浩浩荡荡，升入万丈空中，与阳光融为一体。


    直至那团光逐渐熄灭，卯姑娘消失于她眼前，她才感觉到自己早已望着那些消散的光亮，泪流满面。


    玄度又拿出那块随身带着的帕子递给她，柔声道：


    “那些化成兔子的魂魄，你要怎么办？”


    她转过头，看着那些与她一样流出泪水的兔子，叹了口气，对玄度说：


    “卯姑娘一个人倒还好说，这么多魂魄，我只能让他们去地府，毕竟那边也是要清账的，这么多人，那边的账肯定有些乱套。”


    玄度亦点点头，便见蹲下身，手按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而后就见一阵雾气散开，将那些兔子萦绕。


    那阵雾气在山间盘旋了好一阵子，而后便听见细细碎碎一阵阵的道谢声，等雾气散开，遂是一只兔子的影都不见了。


    不过，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顷刻间，他们感觉到脚下轻微震动。


    正当他们纳闷时，便见身边的花草树木如同突然感知到秋意一般，瞬间凋谢、枯黄。


    等那阵震动消失，金黄色的秋叶已经铺了满地，散发出独属于秋季的萧瑟冷气。


    她站在那枯叶中，与玄度相视一笑，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岚杉的喷嚏抢了先。


    只见其喷出一个硕大的鼻涕泡，又嘶溜一声吸回去，沙哑着嗓子说：


    “我有点冷……”


    紧接着又是一个喷嚏。


    她见状，连忙将岚杉塞进玄度的怀中：


    “你快给它暖暖，他有些着凉了！”


    一边说着，便拉着玄度的衣袖，二人飞快向山下奔去。


    他们在饱含秋意的兔儿山中跑着，脚下的枯叶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有些枯草之间，还开出了朵朵零零星星的小菊花。


    兔儿山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山下早已聚集了许多前来看热闹的村民与游人。


    见此情形，蓼蓼和玄度都打算低调行事，于是她给二人施了个隐身之法，从人群中穿过，大摇大摆的前往陈生的家。


    陈生家里也围满了人，每个人都对这个孩子怪病痊愈感到惊奇。


    虽然人魄刚合，但大概是因为年纪小，因而身体和精神都恢复的极快，她亦感到十分欣慰。


    见她来了，周翠连忙起身迎过去，十分激动地向周围人介绍：


    “这就是我说的神医！将我儿的病医好了！”


    所有人啧啧称奇，不住的点头。


    不过，她这次来可不是来要什么夸奖的，而是要将陈川的魂还回去。


    于是她先让玄度将如何还魂的事给陈川之魂交代清楚，而后自己将周翠叫到外面，俯在她耳边，同她低声说：


    “我这次是来医治陈川的，照例要熬一碗粥。”


    听她说陈川也能治好，周翠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你们真是神医！真是神医！这是救了我们一家老小的命啊！”


    她连忙将周翠扶起，道了句‘救人要紧’，而后便进了厨房，片刻，又端了碗粥出来，向玄度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进了陈川的屋里去。


    虽然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门口和窗户边都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


    一时间，她感到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十分难受。


    不过想来村里人来看热闹也很能理解，毕竟这样稀奇的场景极为难见到，别说是什么药到病除了，这可是喝碗粥就能救命的本事。


    若自己是个凡人，估计也会挤上前去看看怎么个事吧。


    如此想来，她那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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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尴尬之情便消散了不少。


    而当她和玄度完成了所有的事，也正如昨夜一样，一勺热粥入口，陈川便缓缓睁开了眼。


    不过由于年纪大了些，醒来时有些萎靡，不似陈生恢复得快，但即便如此，只要其能醒过来，对于周翠来说就有了盼头。


    围观的人都啧啧称奇，她便找了个由头：


    “其实那粥里放了我们寻来的草药，与米熬了更能释放药性，这才能医好怪病。”


    不过，她的话刚说完没多久，兔儿山上的草木瞬间枯黄的事便传了过来，方才还围着看医病的村民，又呼啦啦地围到村边去了。


    她舒了口气，自己终于能稍稍缓上一缓。


    却刚没清净多久，周翠又进了屋里，手中还拿了两包沉甸甸的东西往她手里塞：


    “我们家只有这些银钱了，还有些我自己做的糕，热乎的，你们拿着吧，别嫌少。”


    她连忙将东西推回去：


    “这东西我们不能要。”


    周翠又推过去：


    “你们什么都不收，我心里不踏实。”


    便是你退过来，我推过去，终究是拗不过，她这才将东西拿了。


    本来周翠还留他们在家里住上几日，看看这周围的风景。


    但他们还要去寻禁书，便找了个理由推辞过去。


    于是周翠只得一路送他们出门，一直送到了村口。


    蓼蓼微笑着同她说着再见，却在周翠转过身去后，她的手缓缓一扫，为全村施了抹去记忆的法。


    而后，她还笑盈盈的喊住了周翠：


    “大姐，你的东西掉了！”


    周翠回过头，那张脸终于有了年龄的痕迹。


    她看着周翠完全不认识自己，还在接过那些银钱后，向自己不住道谢的模样，她心里便明白，从今往后，凡世再没有兔儿山，再没有会说人话的兔子。


    亦正如兔儿山一瞬知秋一般，不落村的秋日春景，霎时间也纷纷凋落。


    那些忘却了一切的人们，忽然有些不明所以。


    他们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在此处，也不记得自己将要去做什么。


    但他们知道，此时的秋景正好，自己要做的事，大概便是在此处驻足赏景吧。


    蓼蓼手中拿着那袋还留有余热的糕，在有些凉意的秋风中打开。


    那糕金灿灿的，上面还缀了些玫瑰花瓣，香味飘散。


    玄度笑着问她：


    “银钱还回去了，这糕怎么不一并还了？”


    她拿起一块糕来，捏着软软的，入口糯糯的，十分香甜。


    便又拿了一块，扬起手直接放进了玄度口中，亦笑了笑：


    “这糕里有发自内心的感谢，凡人的情谊不可辜负，那是十分珍贵的东西。”


    说罢，她又放了一块在口中，露出十分幸福的表情。


    岚杉闻到香味，亦是把持不住开了口：


    “趁着现在没人，快给我吃一块！”


    此时他们还沉浸在玩闹中，但谁都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又在下一座城，听到了那首熟悉的童谣：


    闲居人家人居闲，


    兔儿山下兔儿言。


    不落村中花不落，


    山神新娘山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