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未醒

作品:《侯爷放我自由后却又追过来

    屋内。


    嘉楠正拧了帕子给陆翊桉擦脸。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的观察过他。


    平心而论,陆翊桉其实长得十分俊朗,只是平日里,他眼中的颓然与孤冷,掩盖了他原本锐利有神的眉目。


    此刻,他的双眼紧闭,安然地睡着。


    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变得十分平和。


    随着擦拭的动作,嘉楠的拇指轻轻抚过陆翊桉的脸庞。


    他的眉骨很高,与两道剑眉相辅相成,恰到好处。


    眼窝深邃,鼻梁挺拔,就连唇峰也很明显,下颌更是如刀刻一般棱角分明。


    是她喜欢的,刚毅的长相。


    如果陆翊桉没有经历这些,他现在应该是怎样的意气风发呢?


    嘉楠无声叹了口气。


    “桉儿!”


    门口响起郑老太君的声音。


    嘉楠忙退开两步,做贼似的,将手中的帕子藏起。


    “老太君。”嘉楠向郑老太君行礼。


    郑老太君此刻却顾不得她,整颗心都在自家孙儿身上。


    她坐到床边,絮絮叨叨地跟陆翊桉说着话。


    只是陆翊桉依旧在沉睡,此时,不能回应她分毫。


    “老太君,侯爷至少也得明日午后才能醒……这会儿夜深了,您还是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裴大夫他们守着就可以了。”


    郑老太君这才有空理会嘉楠:“好孩子,你也辛苦了,坐下说话吧!”


    嘉楠谢过,也不推辞,坦然坐下。


    她确实也累了,若不是老太君在这里,其实她连话都不想讲。


    “先前,桉儿跟我说了你的事。”郑老太君看着嘉楠。


    她不是第一次打量嘉楠,但是,是第一次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既然,桉儿已经把身契还给你了,侯府,自然没有反悔的道理。何况,你为桉儿这一场……也算是侯府对你的谢意了。”郑老太君微微叹气。


    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原先,孙儿一生无望,她自然觉得,有嘉楠陪着,也很不错,这才一直扣着她的身契。


    得知孙儿给她放籍的时候,她还有些着急,生怕嘉楠离开,孙儿又变成从前模样。


    可很快,她就想通了。


    当时跟方府要嘉楠,是为了给孙儿一份慰藉,如今,孙儿的状态日益变好不说,更是愿意主动治疗,想必已然彻底放下了旧事!


    那么,有没有嘉楠在,其实,并不重要了。


    孙儿愿意放她,那就放了吧!


    如今,眼见孙儿旧毒已清,康复在即,郑老太君更加庆幸,自己当时并未强行干预,逼迫嘉楠留下。


    只要桉儿能重新站起来,他就还能有大好的未来。


    嘉楠要走,其实也不是坏事……


    “你放心,你的功劳与苦劳,我都记在心里,除了身契,我另从私库里,再补贴一份厚厚的赏赐给你,保你后半生吃穿无忧!”郑老太君笑着保证。


    嘉楠自是谢过。


    两人又闲说两句,郑老太君看孙儿确实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嘉楠也满脸疲惫,也不再留,先行回去歇息了。


    嘉楠送走郑老太君,回到屋内,又盯着陆翊桉看了一会儿,这才回到榻上,闭目养神。


    她跟在白凤宁身边这么多年,哪里会听不懂老太君的弦外之音。


    此时,只庆幸自己从一开始,想的就是离开。


    那是,她和陆翊桉之间,最体面的告别方式。


    有些东西,从前因为陆翊桉的情况特殊而被忽略。


    但,存在就是存在。


    只要陆翊桉恢复正常,所有的问题,都会被摆在台面上。


    幸好,她没有被一些奇怪的情绪冲昏头脑。


    夫人从前就一直夸她,懂分寸,知进退,不是吗?


    有情饮水饱,那是天真的小姑娘才会做的选择。


    她才不想留在陆翊桉的后宅里,整日被身份压着不说,还要面对未知的是是非非,最后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嘉楠无声地笑了笑,摈去杂念,抓紧时间小憩。


    只等明日,陆翊桉醒来,她就告辞离开。


    可谁知……


    直至日落,陆翊桉也没有醒来。


    郑老太君急得直打转,抓着裴元修不停问询。


    可裴家祖孙与嘉楠,四人尽数看过,谁也说不出个为什么。


    祛毒明明很成功。


    就算陆翊桉体内有些微残存的余毒,也绝不至于让他昏睡不醒。


    他的呼吸、脉搏,都平稳有序,只是唯独,就是不醒来。


    “再等等看吧……”裴元修皱眉叹道。


    这一等,又是两日。


    到了第三日,郑老太君再也坐不住,道士和尚萨满巫祝,凡是望京城中叫得上名的,统统请了个遍。


    可整个忠义侯府香烛缭绕,也没能如愿唤醒沉睡的陆翊桉。


    好在如今尚能喂些汤水进去。


    郑老太君听裴元修的,拿出了府里的百年野山参,熬了一大锅独参汤,续着陆翊桉的气力。


    “十日,若十日还不醒,独参汤也吊不住了。”裴元修一边把脉,一边连连叹气。


    “裴院令,你是望京最厉害的大夫了!你再想想办法呐!你前日……前日不是还说桉儿好好的,只要醒来就行!怎么就,这样了呢!!”郑老太君主以拐杖拄地,哭得老泪纵横。


    纵使是裴元修,此时也唯余沉默。


    裴瑜在一旁,帮着裴瀚阳一起翻阅南疆古籍,试图从中寻求解法。


    嘉楠在另一侧,她的脑中已经完全听不进郑老太君的话。


    她正将徐芝盈的留下的手稿,逐字飞快地略读着。


    师父以毒术成就医道,或许,其中就有能救陆翊桉的方法,只是她没有注意到而已……


    一定会有的!


    还有七日,一定会有办法的……


    嘉楠逼迫自己不再乱想,凝神继续翻阅。


    到了第五日,陆翊桉的脉象又弱三分。


    第七日的时候,已经无法将参汤和药汤灌进去。


    郑老太君最开始的两日,称得上是伤心欲绝,可真到了这一日,反而成了最淡定的那一个。


    她平静地吩咐萧珍娘,着手开始准备孙儿的后事。


    “让桉儿,体体面面的走……不要像当时启元一样,什么都乱糟糟的……”


    萧珍娘含着泪,应声去办事。


    郑老太君看着孙儿,平静的面庞下,满是绝望。


    这毒不祛,亘在心头,不知哪一日就会毒发毙命。


    好不容易寻着一个祛毒的法子,毒也祛了,怎么还是没有一个好结果……


    她这一生,到底要经历几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郑老太君看着坐在陆翊桉床边的嘉楠。


    成功祛毒的那一夜,她还想了那么多,想着嘉楠走了也好。


    家中有个受宠的妾室,不利于桉儿将来娶个好妻子。


    何况,倘若桉儿一味偏心,只会让妻妾失和,后宅不宁。


    可没想到,才短短几日,她就后悔了。


    若是没有那么爽快地答应放嘉楠离开,或许,桉儿还能有个合他心意的未亡人……


    “嘉……”郑老太君正欲开口,却被嘉楠的动作呆住。


    只见她端起汤碗,将独参汤含在了自己口中,紧接着,俯身……


    亲口渡给了已经无法灌下汤药的孙儿。


    郑老太君此时根本无暇顾及,这合不合礼数。


    她死死盯着孙儿,生怕他像白日里一样,咽不下分毫……


    可是,没有!


    郑老太君死死捏紧手中的拐杖,连呼吸都几乎停滞,生怕一出声,孙儿就会将参汤噎出。


    嘉楠亦是紧紧盯着陆翊桉,直到他终于,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这才终于流下泪来。


    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口随意擦了把眼泪,又含了第二口参汤。


    俯身渡喂。


    第三口……


    第四口……


    直到一碗独参汤,终于见了底。


    陆翊桉吞咽下最后一口,又过了片刻,嘉楠才放心地放开捏着他下颌的手,把起脉来。


    很微弱,但还在跳动。


    “陆翊桉,是我错了吗?”嘉楠的声音充满了迷茫。


    是不是,不祛毒,或许,就不会变得这么糟糕……


    “你没有做错什么。”郑老太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嘉楠怔怔地回头:“老太君……我以为您会怨怪我们……执意祛毒……”


    郑老太君摇了摇头,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这个毒,曾经送走了我的儿子……”


    嘉楠第一次听到,郑老太君这么苍凉的声音,记忆里,她都是庄严贵重的,但此刻,她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妪。


    一个失去了儿子,又即将失去孙儿的老妪。


    “我儿启元,是忠勇侯府的骄傲,百年来,最出息的一个子嗣。可他却死得那么仓促……”


    “他常年镇守在济北,我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两回。那日,他回来,跟我说,打完这一仗,就能一直在我身边尽孝了。我是那么开心啊……”


    “世人都赞他英勇无双,可我是个母亲,他的功勋,在别人眼里是荣耀,可的心里,却只有担忧,每一次,怕他有去无回。”


    “他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望京皇城里……连最后告别的时间……都没有留给我们母子……”


    “没有人比我更怕这个毒了,我每一天,都在怕,怕桉儿也会像他父亲一样,连准备的时间,都不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走了。”


    “祛毒……是我同意的……”郑老太君流下一滴浑浊的眼泪,“或许……天命如此吧……”


    至少,桉儿已经,好好地,跟她告别过了……


    嘉楠的眼中噙满泪水,却倔强地摇头:“我不信天命……只要还有时间,就还有机会……”


    她起身,继续去医书中,寻找陆翊桉的一线生机。


    郑老头望着嘉楠挺直的背影,有些恍然。她依稀,看到了十几岁的陆翊桉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在北戎的手底下吃了亏,回来探亲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劝慰他。


    孙儿就已经恢复斗志:“只是一时输赢,祖母,终有一日,我会向他们讨回来!”


    那个时候,桉儿的背影,也是这般挺拔。


    郑老太君忽然有些明白,孙儿为什么,对她这般特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