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作品:《别,我已有了丈夫

    这回相看,却不在园子巷,也没约在脚店中。


    傍晚时,许家父母领着许如期,拘谨地坐在问仙酒楼二楼的雅间内。


    问仙酒楼是城南这一块儿唯二两间能酿酒的正店,端的是富丽堂皇,一楼只有散座,还有些喧嚣,二楼全被隔成了一间一间的雅间,里头不时传来几声轻笑。


    唯有他们身处的这间雅间吵闹一些。


    只因坐在许家人对面,留着长须的容掌柜谈兴大发,滔滔不绝地说着他那些大生意。


    真是煎熬啊,开茶坊的许荣昌,难得碰上插不上嘴的时候,只能乖巧地捧着茶杯听着。


    三间布庄,到了容掌柜的嘴中似乎变做了三间大钱庄,来来往往的客人,远的从漠北来,谈的生意动辄上百贯。


    行会的行老针对容掌柜,被他轻松化解。


    同行眼红诋毁,被容掌柜的老客户一眼看穿。


    似乎整个临凌的风云大事,容家布庄独占三成。


    许荣昌僵硬地笑了一会儿,想要捧场几句,发现嘴皮子都沾在了牙上,一时撕不开,说话时脸歪嘴斜,宛如中了风邪。


    但容家人也并没有多看他一眼,兀自沉浸在布庄风云中,许荣昌索性闭上了嘴,专心数容掌柜唇上究竟长了几根胡子。


    许荣昌都撑不住,更别提旁人。


    容掌柜的一边唾沫横飞地说,许如期一边走神。


    毕竟是相看,她端庄坐着,不好看对面的容家郎君,只能死死盯着手中的茶杯。


    方才进来时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只觉眼前白花花的一片,好似有一张混沌的脸,上头插着偌大一朵绚丽的绸缎花,乍一看,瞧不清那容郎君究竟长得甚么模样。


    时下年轻男子爱敷粉簪花的有,但许如期还未见过这样白茫茫的面孔,瞥的一眼便瘆得慌,索命白无常似的,教她头也不敢抬。


    而白无常似乎也对许如期没甚兴趣,只安安静静地喝几口茶,一句话也不说。


    许如期感到容郎君的视线也不曾落在自己身上过。


    这一回,恐怕也要教佘婆子失望了。


    但能出来做媒婆的,脸皮自然也是厚的。


    即便雅间气氛尴尬,佘婆子仍旧一脸微笑,瞧不出心中在想什么,还抢在容掌柜低头喝茶的间隙,催促白无常索命——催促容家郎君带许如期出门转转。


    容掌柜这时才从布庄风云中惊醒,想起这次出门是为了给儿子相看,连忙附和道:“对对对,嘉顺快带小娘子去看灯!”


    坐在他身旁,打扮地像个华丽布娃娃的容母也瞬间生动起来,冲着许如期点头笑道:“一块儿去看灯去!”


    容嘉顺闻言,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柔声道:“小娘子意下如何?”


    他声音好听,态度也温和。


    许如期飞快抬头,又飞快低头,低声应了,起身随着容嘉顺往外头走去。


    坐着时看不出来,容郎君其实身量颇高,也十分消瘦。


    许如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只觉得前头男子像披着一层泛着光的绸缎衣裳,叮铃哐啷地踩在高跷上。


    他一边走,一边香气四溢,带着头上缤纷的簪花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着。


    看得许如期的肝也跟着颤,总觉得面上被粉糊住了,喘不过气来。


    容郎君并不知晓身后的小娘子内心有多精彩,自顾自地哼着小曲,三步并作两步,优哉游哉地走下了二楼。


    他恐怕也晓得自己身高腿长,并没有全然抛下许如期往前走去,而是抱着手臂,在门前等了一会儿。


    许如期匆匆追着他从楼上下来,不防他竟然侧身在门前候着,一眼便将他惨白的脸看在眼中,慌忙低头道:“您等我呢。”


    “嗯。”容嘉顺瞟了她一眼,细声细气地问道,“这条街往前走,灯好看,往后走,拐到凌河旁,有夜市,小娘子想往哪儿去?”


    问仙酒楼所在这条街上,全是修缮的极大气的商铺,门前点的灯牌、挂的栀子灯也都选了朱红色。


    因不是便宜的地段,来往的行人也少,有太阳时还不觉得,到了夜里,红彤彤的灯光映衬着容嘉顺白惨惨的一张脸,许如期只觉背脊发凉,强笑道:“去逛逛夜市吧。”


    容嘉顺温温柔柔地应了一声,也不走,而是等着许如期慢慢走到他的身旁。


    待到两人肩并肩了,他方才迈动脚步,领着许如期往小巷走去。


    走得几步,许如期听到上空传来一道声音:“这回相看,小娘子可中意?”


    容嘉顺态度倒是坦荡,许如期心想,若是自己此时含含糊糊地不肯把话说清楚,便落了下乘了。


    于是,她赧然道:“不知您如何想的?佘婆子说您与我是说得上话的,可我并不觉得。”


    她这番话说的并不委婉,若是换上寻常男子,如上回那李大郎,少不得要生气了,容嘉顺闻言却大笑起来,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多低头看了许如期几眼。


    “小娘子实诚有趣,我也不好再藏着掖着。”容嘉顺道。


    许如期讪笑一声,谨慎地抬起头看他。


    他眼睛细长,眼尾上扬,滴溜溜看向许如期时,让她疑心他是什么精怪。


    与许如期对上视线,容嘉顺说得更慢了:“方才我爹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容家布庄这几年生意大不如从前,我还有个大哥,分家最多只得一间布庄,只能说,日子也能过。”


    说到这,他故意停了一停,意味深长地笑了:“若是小娘子不嫌弃,我对小娘子倒是满意。”


    许如期骇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又想大喊使不得啊,又害怕拂了容郎君的面子,当场被白无常勾了魂去。


    还好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夜市,喧嚣的人声钻进了许如期耳中,一排明亮的灯笼照亮了容嘉顺的脸孔。


    她发现他脸上已经掉落了许多粉,露出了底下不甚白皙的皮肤。


    容嘉顺顿时散去了鬼气,平添了几分滑稽,五官也能囫囵看个明白了——他长得并不丑!


    许如期的肩头慢慢松了下来。


    她转头去看两边的小摊,笑道:“只是婚姻大事,郎君一人满意可做不得数。”


    “这倒是没错。”容嘉顺笑盈盈地答了。


    这夜市正在距离虹桥五里外的畅春桥下,沿着凌河绵延数里,规模极大。在一排长的看不到头的灯笼的照耀下,人群乌泱泱的,夜里也走出了摩肩接踵的架势来。


    容嘉顺与许如期顺着人流走进了夜市中,听着两边小贩的吆喝,他颔首问道:“可有想要的?”


    他话音未落,许如期已经开始摇头。


    上一回相看已经大吃一亏,她怎会还落入同样的境地中,就不该与只见一面的男子发生金钱纠葛,几文钱事小,莫名背负骂名事大。


    容嘉顺不知道前几日许如期与李大郎之事,纳闷地看了她好几眼,劝道:“这些年虽然家里不如从前,但也有钱,我也带了许多钱出来,小娘子只管开口便是。”


    说着,他下意识地伸手往袖中一摸——


    摸中了一只不属于他的手。


    还拿着他的钱袋。


    容嘉顺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手中这肌肤细腻如女子,惊讶地偏头看向一旁。


    他身旁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下一瞬,这少年撒腿就跑。


    敷粉簪花、温柔细致的容家郎君抬脚便追,口中撕心裂肺地喊叫道:“小贼!抓贼啊!”


    许如期吓了一跳,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夜市人头攒动,三人压根跑不快。


    小贼个子矮,动作滑溜,但耐不住容嘉顺高得鹤立鸡群,眼神好似鹰隼。


    行人们也仗义,虽然没有直接出手相助,但偷偷绊小贼一脚,拽一下他的衣角,也叫他跑得越来越慢。


    眼见是逃不了了,小贼狠狠咬了咬牙,心一横,将手中钱袋撕做两半,随手往空中一抛,大喊道:“撒钱咯!快来捡钱哦!”


    伴随着容嘉顺喊劈了嗓子地叫嚷声,无数铜板,夹杂着几块碎银子一起,劈头盖脸地砸在路边倒霉的小贩身上,又滚落在她的独轮车上、地上、凌河中。


    铜子落地的清脆响声,在喧嚣的夜市中也那样勾人心魄,引得所有人转头看去。


    “财神散财咯!”


    谁高喊了一声,周围百姓呼啦一下,一齐往铜板散落处挤去。


    这时去捡不属于自己的铜板,所有人都觉得理直气壮,人多势众,人人都捡了,便人人都无罪。


    只可怜了那被撒了一身铜板的小贩。


    她是个中年女子,身前独轮车被一拥而上的人群掀翻了,人也被挤得往凌河倒去,她身边不远处,一个俊俏的年轻男子正徒劳地想要扒开人群拉她一把,却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


    好不容易跟上来的许如期定睛一看,大叫一声不好。


    那个眼见着将要掉入凌河中的小贩,正是白日里才见过面的廖三娘啊。


    四月的天还凉着,凌河也湍急,这时候掉进河里,那可不得了。


    许如期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伸手便抓住面前的人群,使尽全力,猛地往两旁一扒拉。


    “哎哟,我的胳膊!”


    “老天啊,谁拿火钳出来钳人了不成,疼死了!”


    人群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痛叫声。


    长着一张俏脸的许如期,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如西楚霸王般从混乱的人群中拔出了一条缝,来到了廖三娘的身旁。


    说时迟那时快,廖三娘的半拉身子已经悬在了空中,正感绝望之际,不知从哪儿凭空出现了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刹那后,她又脚踏实地地站在了地面上。


    白日里见过的小娘子正皱眉看着她,忧心道:“你没事吧?”


    廖三娘的一颗心这时才回到了胸膛里,眼含热泪道:“多谢小娘子,我无事。”


    这时,许如期的双手也后知后觉地疼痛起来,她听见远处响起了锣声,知道已经有巡捕敲着锣往这边赶,不愿多待惹麻烦,拉着廖三娘退到了人少的地方。


    她看廖三娘虽然惊魂未定,但也没甚危险之处了,冲她笑了一笑,慢慢地钻进了人群中。


    为着一袋子铜子,晓得事情经过的人在往这一块儿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也顺着人群过来了。


    人太多了,这里根本站不下,再这样下去要闹出人命了!


    许如期出了一身冷汗,想在人群中找到容嘉顺,劝他不要意气用事,不防巡捕过来这一眨眼的功夫,头顶一枝花的容嘉顺与扔钱袋的小贼一并被带走了。


    这下别无他法,她只得紧赶慢赶回问仙酒楼搬救兵。


    正是混乱的一夜。


    待许如期上气不接下气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容掌柜一家自然着急忙慌地往巡捕房去救儿子。


    许家父母目瞪口呆,也只得挠头随女儿回家,一路上追问个不停。


    许如期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到家后往床上一躺便昏死了过去,谁叫也不答应。


    第二日,许如期睡到日上三竿,是被她阿娘摇醒的。


    她嘶了一声,含混道:“阿娘,我手疼,我困。”


    李静纨才不信,猛地一拍女儿胳膊,给许如期疼得龇牙咧嘴,只得坐了起来,耐着性子听她阿娘的高见。


    “我跟你说,方才佘婆子上门了,说容家十分钟意你,若你点头,他们便分给容二郎一间布庄,让你们单过去。”


    李静纨兴高采烈地说道。


    “这样啊。”


    昨夜容嘉顺表示过意思,许如期并不惊讶,心平气和地应了。


    “还有呢,我还未说完!”


    李静纨亲亲热热地搂着女儿的肩膀,神神秘秘地说道:“今日还有一户人家上门提亲,你猜是谁?”


    许如期一怔,疑惑道:“还有谁啊?”


    “是昨日见过的,花间蜜煎的廖三娘,她带着儿子一块过来,我瞧了,那花郎君长得当真俊俏,你瞧一眼便知道了。”李静纨眼睛弯成了月亮,美滋滋地说道。


    许如期瞪大了眼。


    救人竟给自己救出了一段姻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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