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一步步走过去，脚下的布鞋踩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那个蹲在角落里的年轻男人听见动静，警惕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在苏醒身上扫来扫去。


    他看见一个穿着干净工装、长相扎眼的年轻姑娘，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地方龙蛇混杂，一个姑娘家跑来做什么？


    苏醒在他面前站定，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开了口。


    “靓嘢有冇？”


    三个字，纯正的粤语发音，是从直播间里现学现卖的。


    年轻男人的眼睛一下瞪圆了，嘴巴也张开了。他上上下下又把苏醒打量了一遍，那眼神里的警惕，换成了几分拿不准的惊疑。


    这黑话一出口，就证明眼前这姑娘不是误闯进来的，是正儿八经的“道上人”。


    可她这年纪，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啊！


    直播间里，观众们已经炸了锅。


    【来了来了！主播开口跪！这粤语说的，比我们广东人都标准！】


    【史海一粟：我教的，怎么样，不错吧？这叫气场！先声夺人！】


    【主播这范儿拿捏得死死的！你看那男的，直接被镇住了！】


    年轻男人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回了一句：“有，你要咩？”


    “裤，镜。”苏醒言简意赅。


    男人这下彻底信了。他拍了拍脚边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示意苏醒看。


    苏醒蹲下身，男人拉开帆布包的拉链，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裤子和用布包着的一堆墨镜。


    正是喇叭裤和蛤蟆镜。


    苏醒伸手，直接抽出来一条裤子。布料的确是当下最时髦的“的确良”，裤腿宽大，做工也还算规整。她又拿起一副蛤蟆镜，对着太阳看了看，镜片颜色很正。


    “几条裤，几副镜？”苏醒问。


    “裤子三十条，镜子五十副。”男人老实回答。


    “打包，开个价。”苏醒把东西放回去，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男人又愣住了。


    他跑船带货，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做生意的。不问单价，不挑不拣，一开口就要全包？


    这魄力，连码头上那些混了多年的老倒爷都比不上！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这批货他急着出手，家里老娘还等着钱看病。本来想着能卖一条是一条，没想到碰上个想“清仓”的主。


    他咬了咬牙，报了个价：“裤子……裤子八块一条，镜子三块一副。一共……三百九。”


    这个价格，是他心理预期的最高价了。


    苏醒听完，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男人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额头上的汗又冒了出来，以为她嫌贵，赶紧解释：“妹子，我这都是从广州那边直接拿的头道货，你看看这质量，这价钱真不贵了……”


    “裤子六块，镜子两块。”苏醒打断他，报出了自己的价格，“一共二百八。行，现在就给钱。不行，我找下一家。”


    二百八！


    男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姑娘砍价也太狠了，一刀直接砍掉了一百多！


    可她偏偏又说中了他的心事。他确实急着出手，而且她开出的这个价格，虽然低，但正好卡在他能接受的底线上，亏是没亏，只是赚得少了。


    最关键的是，她那句“现在就给钱”，诱惑力太大了。


    “妹子，你这……这也太狠了……”男人还想再争取一下。


    “你跑一趟船不容易，我也不是让你白干。”苏醒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票证，在他眼前一晃，“再给你加十斤粮票，五尺布票。这年头，钱好赚，票难搞，你自己掂量。”


    粮票！布票！


    男人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对他们这些成天在外面跑的人来说，票可比钱精贵多了！有钱都买不到！


    他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垮了。


    “行！成交！”他一拍大腿，生怕苏醒反悔。


    苏醒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布包，打开，从里面数出二十八张“大团结”，递了过去，又把票塞给他。


    男人接过钱，一张张仔细地点了三遍，确认无误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他把那个巨大的帆布包往苏醒脚下一推：“妹子，货是你的了！”


    苏醒心里一松，第一桶金的本钱，算是搞定了！


    可她刚准备弯腰去拿那个帆布包，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却突然从旁边插了进来。


    “哟，阿海，有靓货怎么不跟哥说一声啊？跟个小丫头片子做什么生意？”


    一个穿着花衬衫、头发抹得油光锃亮，一看就是二道贩子的男人，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吊儿郎当的小混混，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苏醒。


    被叫做阿海的年轻男人看见他，脸色瞬间就变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麻烦，来了。


    苏醒直起身，看着那个晃悠悠走过来的花衬衫，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她没说话，只是把脚下的帆布包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这个小动作，让那个叫阿海的年轻船员心里咯噔一下，看苏醒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感激。


    他知道，这批货已经是苏醒的了，按理说，接下来发生的事跟她没关系，她完全可以拍拍屁股走人。


    可她没走。


    花衬衫男人叫李三，外号“油头李”，是这码头一片有名的地头虫，专门干些欺行霸市、压价吃黑货的勾当。


    阿海这种没背景的散户船员，最怕的就是遇上他。


    “李……李哥。”阿海不敢得罪他，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


    “卖了？”油头李的三角眼一眯，这才把目光转向苏醒，那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可以随便估价的货物。


    “卖给这个丫头了？”他下巴一扬，指着苏醒，问阿海，“她给你多少钱？我加两成！”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拉那个帆布包的拉链。


    苏醒一脚踩在帆布包上，挡住了他的手。


    “不好意思，这货已经是我的了。”苏醒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的？”油头李乐了，他转头对着身后那两个小混混说，“听见没？这丫头说这货是她的。”


    他回过头，凑近苏醒，一股劣质头油混合着汗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小妹妹，你知道我是谁吗？在这块地盘上，我说它是谁的，它就是谁的！”


    他这是明抢了。


    阿海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地给苏醒使眼色，让她别惹事，破财消灾。


    苏醒却像是没看见，只是看着油头李，突然问了一句：“哦？那你知不知道，利济巷的刀疤刘，是谁的人？”


    刀疤刘？


    油头李脸上的笑凝固了。


    刀疤刘的名号，在江城道上谁不知道？那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别说他这种小地痞，就是一般的派出所民警，轻易都不敢去招惹。


    “你……你提他干什么？你认识刘哥？”油头李的气焰，一下子就矮了半截。


    苏醒慢悠悠地说：“不巧，刘哥现在帮我看着摊子。”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


    刀疤刘确实答应罩着她，但可没说过这种话。


    可油头李不知道啊！


    他一听这话，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二道贩子，哪敢去惹刀疤刘那种真正的狠人？


    他再看苏醒，那眼神就全变了。


    这哪里是什么不懂事的小丫头，这分明是条过江的强龙！是刘哥的人！


    “误会，误会！这都是误会！”油头李的腰瞬间就弯了下去，脸上堆满了笑，“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我哪知道您是刘哥的朋友！您看我这张嘴，该打，该打！”


    说着，他真就轻轻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滚。”苏醒只说了一个字。


    “是是是，我马上滚，马上滚！”油头李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带着两个小弟，屁滚尿流地跑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化解于无形。


    旁边站着的阿海，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小姑娘，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一句话就吓跑了油头李。


    他看着苏醒，眼神里全是敬畏。


    苏醒没理会他的目光，她现在面临一个新问题：怎么把这么大一包货运走。


    她走到码头边上，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拉板车的老师傅。


    谈好价钱，让他把货拉到城郊一个废弃的防空洞附近。


    她自己则坐上了回城的公交车。


    在车上，她仔细盘算着。二百八的本钱，加上几块钱的车费，这是她全部的投入。


    这批货要是能顺利卖出去，至少能翻五倍！


    第一桶金，就在眼前了。


    直播间里，观众们看得热血沸腾。


    【牛逼！主播这狐假虎威玩得太溜了！】


    【哈哈哈，看那个油头李吓得那个怂样！太解气了！】


    【主播这脑子转得真快，三言两语就解决一个大麻烦！】


    “叮！”


    “C级爽感爆发！宿主初涉江湖，智退地头蛇！获得爽感值+60！”


    【当前爽感值：420/9999】


    一个多小时后，苏醒回到了家属大院。


    她特意看了眼时间，离工会学习结束还有半个钟头，时间刚刚好。


    她推开家门，屋里的气氛跟她早上走的时候一样，沉闷又压抑。


    王桂兰和苏柔正坐在桌边摘菜，看见她回来，王桂兰的眼皮一翻，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哟，还知道回来啊？学习学得怎么样啊？没在外面野吧？”


    “该学的都学了。”苏醒淡淡地回了一句，准备回自己房间。


    “站住！”苏柔却突然叫住了她。


    苏醒停下脚步，转过身。


    苏柔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鼻子在她身上嗅了嗅，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里，全是怀疑。


    “你去哪儿了？”


    “工会学习。”


    “学习？”苏柔冷笑一声，指着苏醒的裤脚，“学习能让你裤腿上沾满这种黑泥？我怎么闻着，你身上有股江边的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