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肆懒洋洋掀开眼皮，“老师，睡觉传纸条的那么多，你没看着？”


    张霞一顿。


    她自是不能说是看不惯黎翎，今天好不容易找到原因发难，于是道：


    “你就是新来的转学生？以为家里有钱就能顶撞老师吗！”


    “别以为你在京城做的那些事不说，别人就不知道！”


    她声音尖锐，一下吵醒不少昏昏欲睡的同学。


    大家交换视线，不少眼神停留在黎翎身上，充满鄙夷和厌恶，似乎她是携带病毒的病原体。


    语文课代表韩伊伊也看过来，帮腔：“裴同学，尊师重道是学生的本分，你快给老师道个歉吧，你不听，我们还要继续上课。”


    裴肆气笑了。


    上一世，他没少听说过这个人。


    利用和黎翎那点可怜的同学情，没少借钱。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惯爱装老好人。


    “第一，尊重是相互的，第二。”他侧目，凌厉目光看得韩伊伊心尖一颤：


    “韩伊伊，你口水忘擦了。”


    “是听张老师讲课听得太入迷了吗？”


    同学瞬间哄笑一片，混乱中不知谁喊了句：“什么入迷，是睡着了吧？谁上语文课能忍住不睡觉？”


    韩伊伊顿时窘得不行。


    她还想说什么，被张霞按回去。


    “裴肆，既然你不服，我们就去你班主任那儿去说说理！”


    “好啊。”


    裴肆起身，双手抄兜：“请吧，老师。”


    他走之前，故作不经意回眸看向黎翎，用口型比划：“好好吃饭。”


    黎翎杏眸一颤，睫毛躲避似的垂下，攥紧了校服衣摆。


    待少年走远，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鬼使神差轻轻从唇边溢出一个字：“嗯。”


    *


    这场由上课下五子棋引发的争吵，最终演变成张霞和裴肆的争锋对局。


    张霞在教育部门有点关系，也是巧了，那关系和裴肆爸是商业对头，所以她受了旨意，专门针对裴肆。


    发扬……他在京城捅出的那些烂摊子。


    “刘主任，具体事情经过就是这些，您听听这像话吗？”


    班主任办公室里，空调吹得裴肆膝关节有些疼，他讥讽勾唇，看着张霞像个泼妇一样添油加醋。


    “我看，现在的孩子就是过得太幸福，打不得骂不得，连老师都敢顶撞！”


    刘纳战术性喝了口温水。


    “张老师，依你看这个事该怎么处置？”


    张霞一听，以为刘纳站自己这边，说话顿时有底气不少：


    “主任您也知道，我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但今天这件事实在恶劣，就给裴肆记过，再停课三天吧！”


    话落，办公室寂静无声。


    “主任？”张霞提醒。


    刘纳轻咳：“我倒认为这么有点太过了。”


    “裴肆。”


    裴肆闻言抬眸，随后就听刘纳说：“你好好给张老师赔礼道歉，语气真挚些，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裴肆睫羽一滞，照做。


    张霞等了许久都没后文，睁大眼睛：“就这样？”


    刘纳点头：“张老师不服可以到校长室去讨论。”


    “不过我认为你肯定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


    “毕竟一来裴肆并无真正意义上的辱骂老师，二来没违反任何校规校纪，罚他没理由。”


    一番话说得张霞哑火。


    她自知理亏，闹到校长室也无果，反而令人觉得她咄咄逼人，她狠狠瞪了裴肆一眼，夺门而出。


    裴肆始终淡淡地看着这场闹剧，情绪无半点波澜。


    “老师再见。”他迈步要走，却被刘纳开口叫住：


    “裴肆，你过来。”


    男人板着脸，二十年教龄使他不怒自威。


    裴肆一滞，慢悠悠上前，“老师要训什么还是快点，还有五分钟上课了。”


    刘纳看他许久，叹口气，“去把黎翎和许嫣然叫过来。”


    “虽然你没玩五子棋，但上课说话也是不对的，念你初犯，下不为例。”


    他知道，裴肆父亲大手一挥，刚来就给学校投资修葺操场，买了一台新空调一百台新电脑，还不算实验楼。


    但这并不能成为他在学校作威作福的借口。


    梅清之所以接纳他，是因为，他高一入学成绩不错，就是不知中间发生什么，导致高三如此摆烂。


    “老师看了你以往的成绩单，生物不错，其他科也还有挽救的可能。”


    “嗯。”裴肆说：“谢谢老师关心，没什么事先走了。”


    离开办公室门的那刻，他听见刘纳语重心长道：


    “你在京城的那些事，目前没凭证，老师不信，而且，你爸爸也很看重你，别让他失望。”


    裴肆步子不可避免一顿，随即想到什么，唇边溢出浓烈讥讽。


    他回到高一3班，却没找到黎翎。


    “她人呢？”


    “现在是下课时间，估计录视频去了，我家宝宝可是个小网红！”许嫣然大大咧咧塞根辣条进嘴，嘬了嘬手指。


    不少同学在班级里打闹，却没一人靠近她们座位，形成明晃晃的孤立圈。


    “嗯，那我在这等她。”


    裴肆坐到座位上，兜里手机突然响了几声。


    大蛋：【听说你和张霞吵起来了？】


    大蛋：【肆哥，我听到过她的几个八卦，你别往外说。】


    S：【什么。】


    大蛋：【这大保健特别媚男，高一上学期，有个小姑娘白白净净，长得可招人稀罕，不知哪惹她了，一顿针对人家，最后给整抑郁症休学了！】


    大蛋：【她班主任位置也是因为这事被撤下来，现在只能当个任课老师。】


    大蛋话头一转：


    【还有那个叫黎翎的，肆哥你也别和她走太近，她不是什么好人！】


    裴肆闻言微微挺直脊背。


    S：【？】


    大蛋：【她爸就是个禽兽！晚自习下课意欲强迫女学生，没成功将人失手勒死！上梁不正下梁歪，肆哥你信我，珍爱生命，远离黎翎！】


    怪不得，他昨天去糖人铺前找她，路过的人都自动抛开店面，避之如蛇蝎。


    裴肆回了个表情包，视线往外撇，正巧看见黎翎煞白着小脸站在墙根。


    但因有着树丛遮挡，只能看见半边脸，其他的瞧不真切。


    面色这么难看，胃又疼了？还是被欺负了？


    裴肆第六感不妙，他甚至来不及多想，连忙起身向那边走去。


    校园小道缝隙长满青苔，空气都被熏得湿漉漉，他刚走到墙角，就听女孩颤着嗓音恳求：


    “别砸店，钱……我一定想办法给你。”


    “妹妹，你知道我们老大要的从来都不是钱。”


    “是你。”


    黎翎吓得不断后退。


    她怎么也想不到，刘蒙竟能丧心病狂安排人到学校逼她就范。


    她潜意识里祈求能碰到裴肆。


    但她知道，裴肆现在在班主任那儿，根本不会出现。


    “你们班里有老大安插的眼线，你跑不掉，比起最后闹得汹涌，不如现在就跟我去见老大！”


    “把老大哄舒服了，要什么给不了你？就凭你的自媒体和你妈开那个小破店，赚得钱能够干什么？”


    “走吧妹妹！现在就算考上985211，还不是一样送外卖打零工？再说有老大护着你，谁还敢骂你是杀人犯的女儿？”


    眼瞧着黎翎就要被无情拽走，跟前霎时出现一高大人影，苦涩金桔香随着他到来盈满空气。


    裴肆一把将黎翎护到身后。


    手捧着她脸颊上下检查，确定没受伤后松口气，冷眼看向混混。


    “带她走，你有这个能耐吗？”


    他活动手腕，“还敢来，看来是上次给的教训不够。”


    说着，一拳下去给人鼻血锤出来。


    黎翎呆呆看着。


    一束阳光猝不及防打在她面前，打斗嚎叫声在此刻成了背景板。


    “傻了？”


    裴肆一使劲断了那人胳膊，“别看了，黎同学，班任叫你和许嫣然去办公室一趟。”


    “快去吧，别误了时间。”


    “你……”黎翎犹豫。


    她以为他这个“问题学生”会在办公室待好久，没成想这么快就出来了。


    “裴肆，你打轻点，不然要受处分。”黎翎心里一挣扎，还是说出这句话。


    裴肆揍人时的狠厉顿时被笑容代替，他死死按住混混，仰头看她，“黎同学是在关心我吗？”


    *


    黎翎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班。


    满脑子都是裴肆那句：是在关心他吗？


    她柔柔滚烫的脸蛋，和许嫣然去了班任办公室。


    从里面出来时，已经打了下课铃。


    别的话黎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记住了一句，老师要把她和许嫣然串开。


    “宝宝，别担心，一会下课我再去找老衲，向他保证以后课上不串条，咱俩不会分开的！”


    老衲，原名刘纳，就是高一三班班主任，外号得益于他笑起来神似弥勒佛的长相。


    黎翎看着闺蜜跃跃欲试的眼，终归没说出劝阻的话。


    在老衲手底呆了四年，她了解他，言出必行，谁说都不好使。


    这个座……估计是非串不可了。


    新同桌会是谁呢？


    她在班里能说得上话的，除了许嫣然就是刚来的转学生。


    其实比起要接纳新人，黎翎更愿自己一桌。


    她性格慢热，觉得认识一个人到熟悉，真的好麻烦，也好漫长。


    但如果那人是转学生的话……好像可以试试。


    “午饭给你买好了，在桌上，不想吃就拿我的饭卡去食堂打饭。”


    黎翎眼前出现冷不丁双GUCCI 老爹鞋。


    她抬眸，裴肆一如既往地面瘫，仿佛刚才救她、出言逗弄她的是另外一个人。


    黎翎蓦地产生种错觉。


    这人好像之前养过的那只幼稚小狗，明明在意肉骨头在意得不得了，却碍于面子，非要表现得十分漠然。


    “谢……”


    她再抬头，裴肆已经进了班任办公室。


    他今天二进宫了。


    而两次，都是因为自己。


    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上心？


    难道只为履行崔阿姨口中的照顾义务吗？


    黎翎压下心底窜起的微妙，和许嫣然挽手去食堂填饱肚子。


    折腾一上午，不知不觉就到了饭点儿。


    食堂里人满为患，来得有些迟，炸鸡火锅这些美食都没了，只剩下地三鲜等家常菜系。


    黎翎胃口不好，就只打了一勺青菜，一碗皮蛋瘦肉粥。


    裴肆买的是减脂版肉夹馍，肉太腻，她不爱吃。


    她也没听他的，用他的校园卡。


    毕竟早上已经糊里糊涂收下他的三明治和牛奶，他们才刚认识，再连吃带拿地实在不好，显得她多爱占小便宜一样。


    停顿两秒，黎翎买了两杯饮料，一杯奶茶，一杯果茶。


    她打算给裴肆回礼，但不知他喜好，就都买了。


    她端着盘子准备回回座，侧腰突然被怼了一下。


    “呀！奶茶，给我买的？”许嫣然大喜。


    “不是…”黎翎尴尬道：“给裴肆的。”


    “……行吧，不过宝宝，你就吃这么点儿？我家猫吃得都比你多！”


    “多吃点吧，看你瘦的！”许嫣然笑嘻嘻让食堂阿姨给她打了大个鸡腿。


    黎翎抿唇，看着餐盘里香味浓郁的肉，内心深处记忆被唤醒，喉间涌上恶心。


    这时，三两女生从她们身边经过。


    其中一个用力撞了下黎翎，她一个踉跄，粥迸溅出几滴，弄脏了校服。


    “你……！”许嫣然气得冲上去理论。


    “干嘛，想找事？”


    许嫣然头顶冒烟，“是他爹谁先挑衅的？这么宽的路不走，非要撞人，怎么，腿刚按上假肢不会走道吗！”


    几个女生对视一眼，无辜摊手：


    “我们怎么敢呢，现在梅清谁不知道，新来的转学京爷为了咱们黎大学霸，将二班一同学打进抢救室？”


    她们抱臂上下打量黎翎。


    “杀人放火金腰带，这杀人犯的女儿，有傻子闺蜜和京爷护着，过得真滋润啊！”


    黎翎攥成拳的手死死颤抖。


    她听见自己哆嗦得不成样的声音说：“我爸爸……没有杀人。”


    “他是去救人的！”


    为首女生翻了个白眼。


    “得了吧，他强、奸人家女生未遂，最终失手杀人，警方都发公示了，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再说，当时的目击证人亲自指认的你爸爸，证据确凿，凶手不是他还能是谁！”


    黎翎握紧的拳头无力垂下。


    盘子里的鸡腿散发出肉香，直勾得她干呕出声。


    案发时她曾去过现场，根本就不是父亲杀的人，凶手另有其人，只是挡着脸她没看清，而那口口声声伸张正义的目击证人，恐怕和凶手也是一伙的！


    而她无论怎么解释，都没人相信。


    手机录下那段能证明父亲清白的视频，也无缘无故消失。


    当时她就躲在背后草丛，亲眼看着见义勇为的父亲被活活打死，死后还迫当替罪羊，不得安息！


    却什么都做不了。


    父亲凄惨死去的阴影从那天起就深深印在她心底，一看见肉，就会想起父亲血肉模糊的样子，恶心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