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你成年后，和亚特家族的一名男性结为伴侣。”这名位高权重的长辈说。


    亚特家族是她们的宿敌。


    这句话黑暗到仿佛来自深渊的另一端，修安先是难以置信了两秒，问：“什么？”


    “你要和亚特家族的一名男性结为伴侣。”女人重复了一遍。


    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最终碍于教养，没有骂出不雅的词汇。


    提出这个方案的人，真是被深渊抛弃的脑残。


    时间回到一天前。


    飞行器的路线十分复杂，用于摆脱追踪，修安比正常用了更久才到目的地。


    此时外面暴雨倾盆，老旧的飞行器在大雨中吱吱呀呀停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报废。


    老旧街区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雨点重重打在雨衣上，整片天空跟泼了石油一样黏腻，随时要将人淹没。


    雨夜、霓虹灯、不知哪发出的电流声，路边甚至还有散落的机械臂。


    这个街区仿佛来自千年前的赛博朋克时期，没人敢相信它竟然会出现在的共和国首都——和辉星。


    在逼仄的空间七弯八拐，一家诊所出现在路的尽头。


    “小姐，这里已经不接收病人了。”


    “我只需要一些慰藉。”


    说暗号的人打量了一番，只见修安的雨衣兜帽下，是一张陌生的脸。


    那人严谨地搜了身后，把她放了进去。


    进去的瞬间，整个诊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融入环境的老旧居民楼。


    “你终于来了。”


    对暗号的人，正是修安长姐、修氏前任家主——修乔的心腹，一名叫古南的军医。


    “该撤离的部下都撤离了吗？”


    “是的，部下和家属都已经安顿好了，不会受到牵连。”


    数日前一场围绕“赫鲁星”的战斗，令艾尔维斯共和国的局势大变，几大家族垮台，新势力上位。


    修氏阿卡诺一支，也就是她们所在的一支受到重创，无论家族内外的仇人都对她们虎视眈眈。


    她作为修乔的家人，同时也是继承人，有义务扛起跑路大旗。


    走到治疗仓前，里面赫然是战后失踪的修乔，被找到时已经奄奄一息，不难想象是为了逃避追杀才变成这样的。


    她接到消息时还在军校上指挥课，手由于过于颤抖而摔碎了一张指挥面具，立马联系下属，争分夺秒把修乔搬了回来。


    “修乔需要立即转移。我们剩的时间不多了，仇家很快会找到我们。”


    “转移到哪？”


    “我已经联系了眼线，把她转移到中央科学部，马上有人来接应。”


    中央科学部是绝对中立的地方，任何势力——包括首相都不能轻易入内，自然也是最好的藏身地点，修乔出征前曾有交代。


    虽然没法保证日后能接出来，但也没别的办法了，能送进去就是万事大吉。


    “对了，我哥呢？”修安一拍脑门，想起她还有个哥哥。


    “修尹在这场战斗开始前申请了边境实习，大概正在执行任务。”古南提醒。


    “……行，那不管他了。”


    呵，真是狐狸一样狡猾的家伙。这么早就嗅到不对劲了，提前跑路居然不说一声。


    他在出发实习前，那句意味深长的“跑得慢的擦屁股”原来是这个意思，亏她还欢天喜地把他送走了。


    看了眼时间，外面如约悬浮了几架飞行器，红光亮透过昏暗的窗户照进来，一闪一闪的。


    时间差不多了，她示意古南和下属把修乔搬到大的飞行器去。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古南。”她上了另一架小点的飞行器，跟古南道别。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等到风波过去再回归家族吗？”古南叫住她。


    虽然她从头到尾没有表现过一丝慌乱，但跟随家主多年的古南明白，这位年少的继承人正处于斗争的暴风眼。


    修安一反常态地沉默了，威严的背影，竟与家主修乔重叠。


    闪电劈得天空骤亮，她血红的眼瞳闪烁，像名贵却危险的放射性矿物一样令人战栗。


    她勾唇一笑，眼神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狠戾与野心：“我会让一切让我们落入这种地步的人付出代价，以及，我要……”


    她眯了眯眼睛，道：“不。我会，当上家主。”


    雨再一次倾盆而下，几乎能震碎耳膜的雷声一阵轰鸣，见证了她的宣言。


    下一秒，她又恢复了平日亲和无害的样子，对古南打了个哈哈：“你也要保重哦。”


    站在原地的古南半天没从震惊中缓过来。


    传闻中毫无野心的继承人，只是在和平常一样开玩笑吧？


    修安并不知道古南的内心活动，比了个手势，坐上了飞行器。


    大难临头，各显神通！


    她早就有跑路计划了，肯定会像姐姐哥哥一样顺利的。


    “啪！”


    矿锤砸在头顶的审判桌上，她惊醒了。


    ……跑路是挺顺利的，顺利来到了修氏高层审判厅。


    高大的审判台围成半圈，黑暗中一道主灯打在头顶，刺得她闭目，只剩眼前一片鲜红。


    “修氏阿卡诺一脉第五十二代修安，任修氏家族继承人一职，于战后包庇家犯……”


    审判人洪亮的声音让罪行响彻全厅，桩桩件件，何患无辞。


    “经长老会宣判，剥夺其继承位。”


    堪堪睁开眼，仰头望去，刺眼的白光下，那些高层的脸模糊不已。


    “你是否接受此项宣判？”


    偌大的黑暗空间内，数不清的摄像头和粒子武器直指修安。


    她别无选择。


    “……是。”


    “完整复述一遍。”


    这道声音不大，来自主审判位高大的人影。


    他是新上任的家主，正居高临下看着她。


    “啪！”一声敲打桌面的厉响，把走神的她吓出冷汗。


    “家主叫你完整复述一遍！”


    浑厚如钟鼓的怒声振颤耳膜，自上而下的威压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她在一片窒息的沉默中深吸一口气，以一个十五岁少年能做到的最淡定、最连贯的语气说：


    “修氏阿卡诺第五十二代修安，接受剥夺继承位的判决。”


    话语的末尾，不可避免地浸上一丝颤抖。


    果然，还是做不到像姐姐哥哥一样游刃有余。


    “啪！”又是一声厉响在空间内回荡，那柄象征权力的矿锤砸在头顶，宣告了她的命运。


    “审判结束——”


    一群人高马大的警卫围着她出了审讯室，在众人的围观下上了悬浮梯。


    下方的场景越来越小，悬浮梯内安静得连风声都没有。


    “我们要去哪？”修安问。


    回应她的是一阵沉默。


    无声驱动的悬浮梯很快升到目的地，警卫压着她往走廊尽头走，脚下暗红地毯的柔软质感令她颇不适应。


    走廊两侧是色彩鲜亮的油画，金色的边框繁复无比，与上任低调淡雅的风格大相径庭。


    短短几天就被改造成这样了，好陌生。


    在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下后，警卫撤离了。


    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古朴的书桌和一把纹样精致的客椅。


    “请坐。”


    坐在书桌后的人是一位长辈，发间有几缕白丝，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红宝石扳指。


    虽然没见过这个人，但一看便知是被权力浸染的修氏高层。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修安坐下，开门见山道。


    女人眯了眯眼，说出来的话不经意间透出威严：“注意你的语气。如果不是顾及你的身份，你连见我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抱歉。请问您找我来，有什么事？”修安换上公事公办的面容，假笑道。


    “根据你的长姐——修乔，所犯下的罪行……”


    “容我打断一下。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姐姐什么时候犯罪了？”


    女人一个犀利的眼神过来，修安瞪着家族标志性遗传的红眸，毫不示弱地回望。


    “没记错的话，你们剥夺她权力的理由，是她管理家族不力，并非犯罪。”


    女人没有理会质疑，召唤出一块虚拟屏，开始念上面的内容。


    “修乔，阿卡诺分支第五十二代，于共和国……于修氏第……次事务中的决策造成的损失……在……事件中，其决策……”


    冗长的指控令她愈发沉郁。


    上述每一个事件，作为继承人的她都或多或少了解过，全是莫须有的罪名。


    她们找不到修乔，就打算让她承担责任。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请你到和辉星监狱考察五年。考虑到你还未成年，如果态度诚恳，可以考虑减少考察时间。”


    “……监狱考察？呵呵。”修安没忍住笑了出来，“如果你们还有别的方案，趁早说吧，我不介意让你们和政府打打关于未成年保护的官司。”


    空气沉默了数秒，女人耳边有什么东西闪了几下，随后她说：“我们还有一个备用方案。”


    修安没想到她那么快改口：“请讲。”


    “阴险狡诈的帝国人的利刃，已经令我们鲜血四溅。凌家倒台，其余大家族无不自危。为了让仅剩的力量团结起来……


    女人先是来了一段宏大的开场。


    时间回到现在。


    “我们要你成年后，”女人薄唇轻启，接下来的话，黑暗到仿佛来自深渊另一端。


    “和亚特家族的一名男性，结为伴侣。”


    修安难以置信了两秒，没听出世界大团结和结为伴侣的关联：“什么？”


    “你要和亚特家族的一名男性结为伴侣。”女人重复了一遍。


    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最终碍于教养，没有骂出不雅的词汇。


    亚特家族是修氏的宿敌，现在这帮高层为了政斗要把她卖了，岂有此理。


    虽然心中早已天雷滚滚，但她眼珠一转，温和地笑道：“好啊。”


    “如果你不同意，我们可以简化协议，给你更多’嫁妆‘……什么？”


    女人显然没料到她答应得这么干脆，谈判的话术说了一半，卡住了。


    “等等，你先告诉我，‘嫁妆’是什么意思？”修安没学过社会史，对这些古老又拗口的词汇感到好奇。


    星际时代已经不存在“婚姻”，取而代之的是伴侣制度，与婚姻相关的词汇自然消亡。


    “古地球两方婚配时，嫁妆是……”女人解释一番。


    她听了一半懒得听了：“哦，就是钱呗。”


    嫁妆聘礼、嫁娶都是什么玩意，比伴侣制度复杂多了。大家族真是麻烦，配对就配对，非要套个这么冠冕堂皇的说法。


    “你真的同意和亚特结为伴侣？”


    “同意。先把钱打到我卡里，我回去准备准备。”她礼貌地笑了一下。


    “准备什么？”女人顺嘴一问。


    “呃，结婚？”她噎了一下，不是很熟练地说出这个古地球词汇，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