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南诏变(五)

作品:《落难帝王对我俯首称臣

    “你……”谢逸清抿紧嘴唇,着急上前将李去尘双肩禁锢住,使她背靠府墙,“再穿回府中!”


    李去尘却眼神坚决:“信我好不好。”


    “伍长,队伍即将进入民坊。”身旁府兵低声提醒。


    谢逸清沉默片刻,伸手将李去尘脖颈上的顿项正了正,又牵起她的手转身朝着队伍前头快速走去,同时不忘叮嘱她:“跟紧我。”


    请求终于得到允许,李去尘褪去方才倔强的模样,特别乖巧地回答她:“好。”


    “东南西北四方各入五队,分散搜索尸傀,一经发现就地格杀。如遇坊卫,当紧密配合。”


    谢逸清交代完毕,从左腰拔刀往右下方一劈,“现下速速入坊!”


    所有队伍听命陆续入坊,谢逸清将李去尘拉至队伍中间,示意自己所在队伍前端藤牌手动身,带领整支六人小队进入民坊。


    远处其它坊间内喊杀声开始此起彼伏地透过层层坊墙传来,然而她们所在之处却反常静谧。


    巷道两旁民居木门大开,屋内灯火葳蕤,甚至饭桌上还有飘着袅袅热气的饭菜。


    如果忽略掉地上两行延伸至卧房里的血脚印,旁人打眼一看只会觉得这家人马上就会回家围坐在桌前共进晚餐。


    “进屋。”谢逸清沉声下令,藤牌手便领头踏入屋中。


    细碎的咀嚼和吞咽声自卧房传来,众人呼吸一滞,脚步放得更轻,一步步挪至卧房外。


    两只尸傀正伏身趴在两大一小三具早已断了气的尸身面前,大口撕扯着她们身上的血肉,身下一片鲜血形成的深色水泊还在不断扩大。


    谢逸清指示藤牌手上前做好防护姿势,长枪手和镗钯手立刻将末端尖刃对准了正在享用食物的尸傀身躯。


    “动手!”谢逸清一声令下,那锐利尖端旋即刺入已死之躯,将它们钉在了地上。


    尸傀嘴里还保留着新鲜血肉,不甘地冲众人张牙舞爪,恨不得扑在她们身上啃肉饮血。


    谢逸清上前毫不留情直接挥刀劈下。


    卧房中的嘶吼声戛然而止。


    “恢复队形,继续搜索。”谢逸清收回滴着血的刀刃,去到李去尘身边紧拉着她跟随身前府兵退出了这座无人房屋。


    回到狭窄巷道,许是因为刚才的动静让其余暗处尸傀蠢蠢欲动,它们骇人的低吼声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使得众人面前整片空气都像在震动一般。


    “别怕。”谢逸清低声道,不知是在安慰李去尘还是稳定整支队伍。


    六人很快恢复了队形,沿着幽深巷道继续探入。


    街道上那杂乱无章的血印再也没有进入过两旁其它民屋,反而径直延伸至道路尽头一座四方建筑中。


    “是坊卫所。”一旁长枪手小声汇报,“伍长,大概是居民被尸傀追逐着全部躲进了坊卫所。”


    “你熟悉此坊?”谢逸清谨慎询问。


    长枪手托着武器的右手抬起向一处指了过去,语气有些悲怆:“我大姨家在这……就在这条死胡同左手边。”


    “死胡同?”谢逸清望着门洞大开的阴暗巷道若有所思,“这堵墙背后是哪里?”


    “是东城墙与民坊之间的巷道,极少有人路经。”长枪手忍住情绪尽职汇报道。


    “握紧手上的武器。”谢逸清拍了拍长枪手的肩膀,“我们去坊卫所看看。”


    随着小队与坊卫所距离缩短,那建筑中尸傀如野兽般的嘶吼声越来越清楚。


    步至坊卫所门前,两具重叠在一处被啃噬残缺的尸首闯入众人视线,前端藤牌手看得最清楚,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最上头那具尸身身穿坊卫制服,可背部衣料已被撕裂,一条白森森的脊骨失去了血肉的保护,无助地暴露在血腥味浓重的空气中。


    下边那尸体手臂肌肉已不翼而飞,只剩细长惨白的尺骨和桡骨连接着手掌与大臂。


    “保持队形。”谢逸清扶住了李去尘微微颤抖的身躯,朝藤牌手下令,“先摸清门内状况。”


    藤牌手将身前藤盾向左挪了几寸,随后用右手所持的刀尖缓缓伸入门缝之中,挑开了一条可供观察的缝隙。


    她稳住身形,将右眼置于门前,片刻之后握着藤盾及长刀的双手竟突然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匆忙转身,神色极其恐惧地想要张嘴汇报情况,却不料双腿被那已死去多时的坊卫残躯绊住,眨眼之间已跌倒在地。


    藤牌手长刀骤然落地,一声铿锵的清鸣回荡在死寂的民坊之中!


    坊卫所内猛然传来纷乱无序的脚步声,而那沙哑的低吼声伴随着紧凑的脚步声,已转瞬抵至门后另一侧。


    藤牌手支起上身,目光凄然绝望:“快撤!”


    坊卫所两扇大门被一股巨力粗暴地推开,十余头尸傀像是从地狱血海里爬出来的恶鬼,要向这世间所有活人索命般怒吼着扑出!


    在最前端的几只尸傀直接趴在了尚未来得及起身的藤牌手背后,张口就在她甲胄各处啃咬。


    其它近十只尸傀则是直接踩着前头趴下的尸傀及藤牌手的肉身,径直朝着剩余五人扑来!


    变故来得太快,现在距离尸傀最近的长枪手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谢逸清夺去了手中武器,接着又被她拉了一把:“走!”


    原先在队伍末端的另一名藤牌手终于回神转身,顺手扯着身旁镗钯手开始奔逃。


    谢逸清又将李去尘往前推,让长枪手拖着她撤出:“先退出去!”


    这下谢逸清成了队伍最末端时刻会被尸傀扯住撕碎的那个人了。


    她此时已收刀入鞘,双手紧持着那把长枪,从左至右如若战神般横扫千军,将几乎伸手至她身前的几只尸傀身形打歪。


    那些尸傀跑得又快又急,相互之间摩肩接踵,这会最前头几只尸傀脚步凌乱,在后头的尸傀自然也不知道收拢脚步,于是它们竟像翻滚落下的潮水一般自相践踏跌倒重叠在一处。


    有了这个空档,谢逸清已转身跟在了四人身后。


    可那些尸傀对几人鲜活的血肉极度渴望,愣是几番挣扎后依次重新站稳了身形,又如嗜血的野兽般飞速追赶了上来。


    察觉到身后脚步逼近,谢逸清不得不转身又挥出一枪,将紧跟而至的几个尸傀撂倒的同时,又朝着前头几人气息不稳地喊道:“你们先退出民坊!”


    无法不顾这甘愿为众人殿后置身险境的帝王,李去尘陡然停住脚步回首:“那你呢?”


    眼见谢逸清转身奔跑的身形踉跄起来,李去尘毫不犹豫地竟沿着刚刚跑过的路径,径直回到了谢逸清身边,伸手托起她即将前倾的身体。


    “你怎么……”谢逸清无法再回身捡起刚刚失手掉落的长枪,便又要推她到身前,“先走!”


    李去尘剧烈奔跑中声音发颤,却又如在王府侧门那般倔强:“我要护住你!”


    谢逸清眼见方才长枪手指出的死胡同路口越来越近,又余光瞄见前头三人已奔出民坊街口,忽然侧眸向李去尘开口:“你豁出性命待我,我也将性命托付给你。”


    话音刚落,谢逸清便拉着李去尘的手,将她蓦然扯进了那条死胡同。


    “李去尘。”感受着身后十余头尸傀尽数追着她们窜入胡同,谢逸清喘息着郑重唤她,“若是不能一起穿墙而出,你便自己脱险,别再管我了。”


    这条死胡同不过数十步深,十来个呼吸之间,二人便已背靠那末路灰墙。


    而那冲得最前的尸傀距离二人已不足一丈。


    谢逸清甚至能借着皎洁月光看清那打头尸傀指缝中的血迹与肉糜。


    在这一瞬定生死之时,李去尘却如南诏春夜的朦胧水雾一般,和尸傀疾奔掀起的铁锈味空气一并扑到了她怀里。


    李去尘的双手毫不迟疑地环过她两侧腰间,隔着甲胄在她背后紧紧地扣住,就像是给属于自己的珍宝上了一把坚不可摧的铜锁。


    她将性命心甘情愿地交到自己手上,那自己也必得不负这等生死相托。


    “抱紧我。”


    李去尘将下颌贴在她的脖颈与锁骨之间,温热的气息透过片片铁甲打在了她敏感脆弱的肌肤上。


    来不及思考,谢逸清一手扶上怀中人的腰间,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将她严严实实地拥在了怀里。


    好像二人生来便是相伴相随一样,如今面临死境,她们也该紧紧相拥到骨血相融。


    “气合阴阳,形随虚化。”


    李去尘呢喃般开口,整个人的重心偏向左边灰墙,将谢逸清一并带着倾倒,紧接着二人身形隐入墙内。


    “开合一体,万障无阻。”


    在为首尸傀满是污血的双手即将触碰到二人札甲之时,谢逸清猛然发觉自己已随着李去尘现身于胡同高墙另一侧的巷道之上了。


    “还得再拜托你一次。”谢逸清仍是维持着紧拥着李去尘的姿势,略微垂首与她鼻尖相触,语气着急地请求,“我们得从民居穿过去,把胡同门口落上木栓关住尸傀!”


    李去尘因奔跑而心跳不已,此刻仍是面色绯红、声息微颤:“好。”


    眨眼之间,二人已现身于胡同旁民居内。


    快速穿过各个房间,重新回到刚刚奔逃过的巷道上,谢逸清拾起方才掉落的长枪,脚步轻微地接近胡同口。


    见那十余头尸傀仍未回过神四散溢出这条死路,谢逸清心头一松,伸手快速将胡同口两扇门悄然合上,又用手上那柄长枪充当门闩,把一众尸傀架在了胡同内部。


    做完这一切,谢逸清才后知后觉般双腿脱力,骤然跪倒在这条巷道路口,以双手支撑着身体贪婪地品尝着劫后余生的晚风。


    李去尘见状慌忙快步至她身旁,竟也面朝着她双膝跪倒在地,用同样有些脱力发颤的双手在她身上焦急地摸索着:“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头顶星河璀璨,城中春风绕身。


    就连面前胡同里尸傀吼叫声,仿佛都成了远方京城金瓦红墙里自己曾听过的琴瑟和鸣。


    谢逸清忍不住捉住在自己身上游走的双手,调整气息对着满脸担忧的小道士轻笑一声:


    “你觉不觉得,咱俩现在像在拜堂?”


    就像她和她总角之时,过家家一般妇妻对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