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作品:《救赎反派后被魂穿了》 晏既白,是个不忠之人。
他曾背叛过去的自己,也背叛过心中的月亮。
最初,因逃离灵光阁,被关押等待用刑时,晏既白想着自毁。
可当他被拖到砧板上,锋利冷刃穿透眉心,挑出染血的缥缈根须时,有存在找上他。
接受魔骨,晏既白是自愿的,心甘情愿。
那时的他,确实是天生恶种。
他并不知晓接受力量的代价,也无需知晓代价。他满腔的怨恨,只想将整座山、整片土地、乃至三界之人屠戮殆尽。
苏醒时,晏既白发现,那些挖出他的灵根,正打磨刀具,准备削骨的修士,竟齐刷刷地死于非命,变得不成人形。
他的体内,像是多出了一段古怪的血肉。它沉甸甸的,源源不断地释放沉涩的低语,以及粘稠的魔息。
晏既白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也懒得去探寻。他只觉畅快,难以言述地畅快。
他拖着奄奄一息的身躯,离开明月山庄,独自一人,缩在潮湿的阴沟中等死。
偏偏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七星学府的人,被带到飞花院,遇见了那位趾高气昂的大小姐。
直到这时,晏既白才知道,原来自己体内之物,名为魔骨,全修真界,已经传遍有关他的传说。
在蔺如虹早就忘却的记忆中,旧伤愈合,力量恢复后的第一年,晏既白逃跑过无数次。
从温暖的房间里逃跑,从春花烂漫的山野间逃跑,从唠唠叨叨的教习修士眼皮子底下逃跑。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呢喃。
不够。
光是明月山庄的人,远远不够。
他所仇恨的最终目标,是灵光阁,是所有人。既然他们早已认定他是未来的灭世魔头,要将他赶尽杀绝。他就应当如他们所言,在残余的生命中,利用这份从天而降的魔骨,去试探那群人想象的极限。
可他每逃跑一次,就会被蔺如虹抓住一次。
少女认真地履行“对他负责”的承诺,她踩着其母为她精挑细选的小巧飞剑,画着从其父那儿学来的搜寻法阵,从各个方位找到晏既白,拦在他面前。
“下次不许了。”她总这样说。
而后展颜一笑:“走吧,今天阳光好,晒晒太阳去。”
蔺如虹很弱小。早在第一个照面时,脑海中的声音就告诉晏既白,他能杀了她。
不止是她,就连从深渊里捡到他的掌门,只要动用藏在体内的魔骨,晏既白也能杀了他。
只要他再度酿下血案,七星学府不会容他,名门正派不会容他,他可以像他想象中一样,做一名六亲不认的恶种,履行那则仲殊颁布的预言。
可神使鬼差地,他没有动手。
一次,两次……无数次,只要想到蔺如虹受伤时的模样,他动手的心思,便烟消云散。
飞花院地势优越,常年阳光普照,外面是他们一起种下的花草。夏秋之际,绿色的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像绿色的波浪,风一吹,层层叠叠参差起伏。
于是,晏既白留了下来。
他背叛了自己,也背叛了预言。身负魔骨又如何,只要留在大小姐身边,聆听她的吩咐,他永远是七星学府的修士。
第二次背叛,则是三年之后。十四岁的少年做梦,梦见了大小姐。
最开始,他并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他喜欢蔺如虹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他享受着一切。
直到梦境演变到了最后。
那是一个无比冒犯的梦,像一片潮湿温热的雾。
梦中,晏既白离蔺如虹极近,近到突破侍从与主人的距离。
梦里,蔺如虹拽着他的手腕,指尖擦过他掌心,递来一颗灵果。她踮脚凑近,呼吸拂过他心口,太近了,近到他在这一刻,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幸福。
晏既白猝然惊醒时,窗外月光冷冽依旧,果香、暖意尽数远去,唯有雾水逐渐冷却的黏湿,自始至终缠绕着他。
他坐起身,掀开被子一看,一愣,很快,生理性的涨红堆满面颊。他捂住嘴,自厌与反胃一同在心底堆积前,已先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识海中寂静已久的声音,也轰然大笑。
湿的,白的,黏的。
你在做什么?
你梦见了蔺如虹,你背叛复仇信念的锚点。你珍视着她,在意着她,而后对她,产生不洁不净的心思。
我曾在你需要我时,帮你杀光威胁你的人,这一次,你似乎又需要我的帮助了?
闭嘴……
动手的对象,是蔺如虹?
闭嘴。
要我帮你吗?我帮你把她抢过来,让你为所欲为。
闭嘴!!
重新响起的声音,提醒晏既白,他的幻梦该醒了。
他从不是高风亮节,清心寡欲的修士,也不是本性善良,值得被救赎的存在。他是杀人犯,是背叛仙道的间人,是肮脏,丑陋,会亵渎明月的存在。
如果他继续留下,学府会变成什么样?蔺氏一门呢?
大小姐呢?
他对她产生了恶劣的想法,魔骨,何尝不会因此选定了下一个目标。
他跌跌撞撞地摔下床,拔出剑,往心口直刺。在差之毫厘时,生生停下。
不可以,不可以死在学府。
他会害得所有好人为他自责。
此后,连续好几天,晏既白都浑浑噩噩,还没等他下定决心离开,体内寄宿的魔骨已迫不及待,又一次蚕食他的意志。
等晏既白被蔺如虹找到,硬拖到素草堂时,整个人快被魔息浸润,险些就要回天乏术。
修士们只道他受了刺激,走火入魔,产生心魔。只有晏既白知道,所谓刺激的根源,是什么人。
第一时间,他向学府表达死志,希望将他正法,得到拒绝后,才改变说辞,坚决要离开。
他必须要离开,至少,他要离开。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对大小姐做什么。
晏既白没有料到,蔺如虹的抗议是如此强烈。
“为什么要离开?”彻底破罐子破摔,大吵大闹之前,她抱着晏既白,哭着不肯松手。
“晏既白,你讨厌七星学府吗?”
“你讨厌我吗?”
不是的。
大小姐。我不讨厌你,我绝不讨厌你,我不允许我讨厌你。
可是……我会伤害你,我一定会伤害你。
在素光道君到来,收他为徒的当天夜晚,晏既白落荒而逃。
他甚至没有与蔺如虹道别,如同丧家之犬,固执地找寻出路,无数次地试图跨入玄道领域。可哪怕他撞得头破血流,也依然无法摆脱身份的宿命。
他不敢面对蔺如虹,他甚至不敢去想她,可那雪片般飞来的信件,他却又忍不住反复拆阅,摩挲得字迹模糊。
他总想着,等有一天,他能彻底压制魔骨,真正洗净这一身污秽,成为她身边清正端方的修士,他就能堂堂正正地回到她面前。
那时,晏既白从未想过,再度见面时,蔺如虹的体内,会被人换了芯子。
辨别出的一瞬间,什么克制,什么冒犯,都被晏既白抛诸脑后。
他将蔺如虹的位置放在面前,全心全意地,为她寻找出路。
但大小姐仍是大小姐,好容易见一次面,最后的嘱托,竟然是让他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放心地杀死她。
晏既白宁可一死,他巴不得死在她的剑下。
蔺如虹诉说担忧时,一直急切地昂着脑袋,直视晏既白的双眼。
秘境如同破碎的琉璃,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消散无踪。她也变得有些冲动,忘记眼下尴尬的处境,试图揪住少年墨色衣襟问个明白。
手穿透晏既白身体时,少年弯下腰,俯了俯身。几缕浓黑发丝垂落,半空晃悠,仿佛轻柔地搭在她肩头。
须臾间,晏既白已平稳呼吸。夺舍者即将梦醒,他的身形逐渐虚幻,面上却再度泛起笑意。
“大小姐,三年前,您向我讨了个请求,还记得吗?”他问。
纷乱四溅的冰雪中,蔺如虹错愕地回首,茫然重复:“请求?”
晏既白勾了勾唇:“您让我不要一个人在山中等死,去寻求长老与前辈们的帮助。现在,轮到我请求您……”
“我答应您,绝不入魔。也请您答应我……”
少年的声音,夹杂着鲜明的颤抖。哪怕他的视线依然温和如水,单是说话的语气,就透着一股强硬的执拗。
“不要寻死。”
“等我救您。”晏既白请求道。
蔺如虹没想过,他会把她过去随口说过的话记得那么牢,颇为猝不及防。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到结界即将消散,强压突然涌上的羞耻心,抬眸继续对上晏既白的目光。
他定定地瞧着蔺如虹,不敢移开目光,生怕错过她的反应。
蔺如虹没有立刻回复,她垂落睫羽,认真地评判答应与拒绝导向的不同局面。她思绪跳转得很快,片刻后,心中已有决断。
她直视他的双眼,哪怕身形渐渐消散,出口话语依旧坚定有力:“我明白了,晏既白。”
“我等你,救我。”
她笑着说,而后消散成烟。
结界的白雾于此刻分崩离析,咔嚓坍塌。呼呼风声中,碎冰化作纱雾般的薄片,消散于空中。
冰冷感褪去,五感被重新挤占。
蔺如虹思绪回笼,睁眼,视野中,仍是灵光阁雕梁画栋的精致建筑。
夺舍者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揉着眼,嘟嘟哝哝:“系统,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她没有因为昨夜发生的事产生任何负面影响,与晏既白的重逢,仿佛是蔺如虹的大梦一场,只存于少女脑海中的幻想。
她呆坐原地,一时间没有动作,直到手腕处传来异物感,才似有所觉,抬手去看。
睡前,被她握在手心中的冰晶花瓣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戴在手腕上的洁白手镯。
是晏既白送她的礼物。
蔺如虹的眸子,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
梦境中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晏既白千里迢迢来寻她,向她做下许诺,让她等他。
她捧起手镯,小心翼翼地观察手镯。
手镯牢牢套在她的手腕上。晏既白不知施了什么术法,令骨镯越过夺舍者,直截地出现在蔺如虹灵体上。
它一如识海相见时那般,光彩夺目,通体洁白,纹路细腻。
蔺如虹垂眸,在被困于囚笼后,第不知多少次,因为晏既白露出笑容。
千里之外,又是另一番景象。
靠近仙魔交界处的山洞中,身姿颀长的少年无力地倚靠石壁,亦从梦中苏醒。
他醒得不容易,眼睫颤抖着,攒了好一会儿力气,才勉强睁开。几缕斑白发丝垂落,有气无力地贴在他耳畔。
少年手腕上,也套了一只几乎褪色,黯淡无光的骨镯。
咔。
长靴踩碎枯叶声音响起,闭眼垂眸的女修踏过枯黄树林,来到晏既白面前。
“取已经凝练成的魔骨炼铸法器,又千辛万苦送去,不错的计划。”素光神情平静,淡淡道,“尚还在你体内的另一半呢?你想用它做什么?”
晏既白抿唇,扶住岩壁撑起身子,向她行礼:“弟子猜测没错,虽然原因不明,但利用魔骨,确实能强行创造空间,入侵蔺如虹所在的识海。若能与另一半融合,或许,能进一步接触寄居她体内之物。”
“我答应过掌门与道君,二十日内,找到她的踪迹,决不食言。”他面色煞白,神色晦暗,眼中却流露出仿佛东西一切的澄澈光芒。
“师尊,您,是来抓我回去的吗?”他已做出拔剑的动作。
素光低头,颇为惋惜地看着自己的弟子,摇摇头:
“要是我如你一般大,沈袖与蔺真生死不明,我应该也会不顾一切,宁可抗衡整个修真界,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找到。”素光语气依然平静。
“只可惜,无极宗大,规矩也多,容不得年少恣睢。”
微风起,轻柔浮动她的长裙,衣袂如樱,轻盈而庄重。
“我此次来,是作为师长,给你提个醒。”素光道。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逆转灵脉,彻底吸收魔骨,不止是连年努力功亏一篑,还会带来更为严重的后果。”
“它只需三百个日夜,就能将你的灵台、识海,彻底击碎。到那时,你会变成何种模样,你自己心里清楚。”
晏既白认真听着,一言不发。
他忽然把头偏到一侧,伸手用力按住自己的胸膛,发出一连串猛烈呛咳,些许绯色液体,顺着他的指缝间流出。
压下咳意,晏既白点点头,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多谢师尊提点。”
“但弟子早已下定决心,绝不言弃。”
说话间,少年掀起脱落在地的衣袍,一面早已绘成的鲜红法阵熠熠生辉,只等着主人落下最后的许可。
素光挑了挑眉,眉宇间划过一丝疑惑,却不说话。
晏既白知道她在疑惑什么,素光在好奇,短短数日,自己的弟子,为何变得愈发愚蠢。
既然已经决定吸收魔骨,何必分出部分,凝练骨镯?如此一来,倘若暴露身份,晏既白既要承担修真界追杀,又无法获得全部力量。
而他得到的,也只是与蔺如虹见上一面,甚至无法触碰。
将魔骨全部吸收,等到万事俱备,直接去找夺舍者。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基于合理的考量所做的决定。
只是,那样的话,就辜负了她的愿望。
“我答应过大小姐,不会入魔。但我也怕在极端情况下,我会失控。因此,我只选择使用一半,剩余的……已经分离出去。照此下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违背许诺。”晏既白回答。
少年双唇白得褪了色,有些干裂,目光扫到手腕时,却不自觉地弯起,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转瞬之间,鲜血第无数次落下,映照惨白如纸的面庞。阵盘运转,剩余的半截魔骨化作齑粉,融入残破不堪的身体。
“而且,我见到她了。”他重复道,“我见到她了。”
如此,便足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