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差不多，夏树掏钱结账。


    找零时，店家张奶奶笑道：“嘿嘿，就喜欢这种红纸！”


    结完账，夏树起身道：“走吧，哥。”


    但表哥拉住了他：“再坐会儿。”


    “嗯？”


    表哥看着他，欲言又止。


    “开学后，哥一直在忙，还没这样好好跟你待过呢。”


    表哥今天有点奇怪。


    “哥，你有事就说。”


    表哥抓抓头，半晌才说：“帮哥个忙呗。”


    在夏树看来，表哥在学校里无所不能。除了学习。


    难道他要好好学习了？


    “借哥点钱呗。”


    夏树愣了愣：“你要多少？”


    “五十。”


    不知表哥借钱要干什么，但夏树并不打算问，他今天是来答谢表哥的。


    他从兜里摸出一张五十元递给表哥。


    表哥拿到钱喜出望外，一把搂住夏树，rua着他的头发道：“哥爱死你了！你真是哥的好弟弟！”


    夏树有点不习惯，赶紧推开他。


    “别把我头发弄乱了。”


    表哥拿着钱，笑得有点诡异：“嘿嘿嘿嘿。那周小狗再惹你，就告诉我，我去收拾他！”


    平时表哥的刘海都是放下来的，但今天刘海微微翘起，露出了额头上的一处伤疤。


    “怎么了？哥，你跟人打架了？”


    马杰桀骜地笑了笑：“你哥我……哪能被人打啊？”


    “那是？”夏树指着伤疤。


    他才忙拉下刘海盖住：“撞床杆了。”


    “哥，以后……能不能不打架了？”


    “嗯？”


    “只要打架，双方就有一方会受伤。我不希望你受伤。”


    “但不打架，受伤的就一定是你哥。”


    “……”夏树起身，“我去给你买个创可贴。”


    走出餐馆，来到街上，但对面奶茶铺门口竟有两个女生正在掐架。


    两人像摔跤似地抱着对方的肩，互相揪着头发。


    一个骂道：“贱人！你再说一句试试看呢！”


    另一个说：“咋了！我就是说！夏树是你爹吗？你那么护着他！”


    咦？咋还扯上自己了？


    夏树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江秋和上次隔壁班和她挣床的女生林蓝。


    “你不就是记恨我占了个好床位吗？”


    “那又怎么样？明明是我先到宿舍的！”


    “可床又不是你家的。你也没放东西在那，我就可以住。”


    ……


    夏树上前拉人。


    “秋子！别打了！”


    同学们和店主也上前拉劝，但两个女生像两头发疯的野兽，撞来撞去，撞开了旁人，撞倒了凳子，还把店外的桌子撞得东倒西歪。


    虽然没使拳头，但她们派了指甲上场。你来我往，很快对方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就留下了一道道红印。


    拉扯中，不知道是谁的头发飘上了半空，又飘飘洒洒落地。


    夏树眼前浮现出一些鸟类——它们的爪子和羽毛。


    是啊，他之前忽略了一件事——女生一直是丛林的一部分，只是她们大多时候在空中飞、在树上走，很少在地上跑。


    “你们再不停手，我去喊老师了！”店主警告道。


    两个女生才松懈下来。


    江秋又朝林蓝吐口水：“贱人！再让我听到你乱咬，我扇死你！”


    “我就叫！变态！变态！变态！”


    说着林蓝梳梳凌乱的头发，气汹汹走出了奶茶店。


    夏树忙过来问江秋：“你怎么样？”


    “没事。”江秋揉了揉手上的抓痕。


    “你们吵架怎么还提到我了？”


    “有吗？”江秋纳闷道，“害，就是上次床位的事，她又犯病了。”


    “都过去几个月了吧？”


    “女生爱记仇。不过打一架也好，省得天天看不顺眼！”


    夏树又追问：“她挣床位，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哎不说了。”江秋忙把店家的桌子扶正，气呼呼道，“等以后再说，我今天不想说话。”


    夏树明明听到了“变态！变态！变态！”


    在南城，那些与众不同的人，常被冠上这种歧视性罪名。


    而像夏树这样「偏离同类」的男生，就在这个「陷阱」边缘游走。


    如果言行举止再柔弱一些，还会被叫「娘娘腔」。夏树小学就有那样一个男同学，「变态」跟随了他很多年。


    但是，他伤天害理了吗？没有！这完完全全是一场心灵行刺！


    夏树也不再追问。


    但这会儿，表哥冲到街上，拦住了林蓝。


    “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


    林蓝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是女的我不和你动手！但你弟弟林默可就不好说了。”


    “我弟会变成那样，不就是你们害的？”


    ……


    夏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恶可能来自一个人，而非一个性别。而恶若没有了结，后果将是恶性循环。


    街头人来人往，眼前的世界突然颠覆了过来。有时，天上的飞鸟会扑向地面抓捕鼠兔，地上的熊豹也会攀上枝头采摘树莓。


    而进化的终极目标是：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


    球赛直播结束后，男生们陆续冲出学校大门到街上吃饭。


    表哥和他的兄弟们在街上碰面。


    他拍拍夏树的肩膀说：“你先回学校吧！”


    “说好的给你们放哨？”


    “今天不用了。”表哥抽了抽嘴，“你别学坏了！走了。”


    说着，又搂着他的同学嘻嘻哈哈：“走！我们逍遥去！哥请客！”


    表哥跟自己借钱，就是为了装大款？


    /


    回到校园，走在香樟树大道上，夏树一直侧脸静望着江秋。


    二人始终无言。江秋则有点不安起来。


    她左瞟右看，眼神闪烁。


    直到来到香樟树和花园交接处的隐秘拐角时，她才停下脚步说：“你一定听到了，对不对？”


    “嗯。”夏树点点头。


    看着那双清澈但忧郁的眼睛，江秋急忙抓住夏树的衬衫两袖，有些悲伤地安慰道：“不管别人说什么。记住：你是天使！”


    夏树二话不说，一把抱过江秋。


    “谢谢你。朋友。谢谢。”


    虽然一直混迹女生群体，但夏树这是第一次跟女生拥抱。


    更准确地说：是他第一次跟亲人之外的人拥抱。


    这场面有些稀罕，四周又没人，站在东边最高楼顶的天台上用望远镜望去，二人就好像是违规小情侣在偷偷亲密。


    /


    晚自习时，外面有些吵。只听到教务处男老师们吼人的声音，可能又抓到一些违反校规的学生了。


    这是学校里的家常便饭。大家见怪不怪。


    夏树正在翻阅着《柳林风声》，第七章中，林中牧神用神圣的笛声指引迷惘的弱小动物们，激励着他们的生存意志……


    主角鼹鼠称他为“一位伟大的动物”。


    夏树也多希望自己所在这片丛林也有这么一位「伟大动物」，能庇佑他安然度过三年。


    通过多次测试和练习，夏树的生物钟逐渐稳定下来。现在是晚上8点半，但他才微微来了点尿意，憋到10点半毫不费力。


    他看了看四周，男生们已经去上厕所了，而周康也没空再搭理夏树。


    他似乎已经放弃了蹲守，也不和其他男生去上厕所，转而开始在本子上写着什么。看似一个表格。


    他在计划着什么？


    第二堂自习课快上课前1分钟，男生们才磨磨蹭蹭从厕所回来。


    唐俊南小跑过来一脸慌张地说：“夏树，不好了！你哥他们抽烟，被学校抓住了。”


    夏树有点惊讶。


    表哥一向谨慎，会找人放哨，怎么这次没安排哨兵？


    “你听谁说的？”


    “刚刚初三的在厕所说的。”罗阳补充道，“学校这次要请家长来学校呢。”


    高飞也过来作证：“是真的。不过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被抓了！写个保证书，就没事了。”


    王强则摇摇头：“我看情况不妙！因为现在是新校长当家了！”


    夏树看了看周康，他没有什么的反应，但也在侧耳倾听消息。


    难得他不落井下石。


    夏树有点后悔。如果他去放哨，表哥就不会被抓到吧？这一切看来有点见缝插针。


    临窗而坐，他时不时抬头望向教务处，又进入了「假读模式」。


    尿意很快汹涌而来。但好在很快下晚自习。


    夜里，由于高年级男生们在教务处接受教育，很晚才回宿舍，宿舍异常安静。


    但夏树迟迟未入梦。


    直到很晚很晚，听到初三的回宿舍的声响，他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


    次日，学校特地召开了一场专向通报大会，针对的自然是学校长期以来的抽烟乱象。


    周校长站在讲台上严肃地通报了昨晚发生在校外的抽烟事件，并让七八个当事男主角上台宣读悔过书。


    只见表哥和他的六位同学们，登台并站成一排，都低着头。


    校长厉声喝道：“抬起头来！让全校看看，是谁在为学弟学妹们做不良示范！”


    男生们羞愧地抬起头。


    “你！”校长指着李嘉豪道，“从你开始读！”


    只见李嘉豪凑兜里掏出一份手写纸书，展开，面色忏悔地念着：「……抽烟危害健康，损害青少年的身心；抽烟违反校规，为学弟学妹做了不良示范……」


    “声音大点！”校长又吼道。


    李嘉豪把悔过书读出了那日夏树朗诵诗歌一般的气魄：


    「抽烟浪费父母的血汗钱，我对不起父母；抽烟影响学习，我对不起自己的未来……我李嘉豪，在此保证：从此以后不再抽烟，做一名合格的中学生，还学校一片清新空气……」


    ……


    轮到表哥时，他展开纸条，迟迟未读。


    “怎么不读了？”


    表哥掂了掂脚，像那日在小卖部外站立不安的周康。他的双目斜斜地望着校长，闪过一丝「野性」之光。


    一种不好的预感直击台下人群中的夏树。


    表哥他在……


    台上，表哥在掂了几下后，抬起脸来，看向校长，咬牙切齿。


    “读个球！劳资不读了！”


    说着他当众开始撕那张保证书。


    一道，两道，三道，四道……随后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双手一挥，演讲台上下起了一场白花花的纸屑雨。


    他撩撩刘海，大步离开演讲台，往更高的台阶——宿舍方向走去。


    “站住！”校长在身后喊道，“你上哪去？”


    “你管不着！我已经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了！”


    他背对全校挥手“再见”，头也不回地离去。剩校长和全校师生在身后震惊不已。


    “马杰真是犟骨头啊，读个保证书又没什么。”


    “你不懂，那是男人的尊严。”


    “他一直都这样，不肯低头，才会被教务处动手。”


    “他走了不好吗？我们学校能清净很多！”


    “是啊，抽烟喝酒拉帮结派，都是他们那帮人带起来的！”


    “支持的！希望学校不要挽留这种带坏风气的人渣！”


    ……


    看着表哥的背影，夏树深吸了一口气。表哥此举实在沉不住气！


    人群中不断有人回头望着夏树，尤其是高年级的男生们。


    那上百双眼睛中，有同情、兴奋、敌视、看热闹……等种种意味。


    不知道站在他身后的周康此刻有没有在暗暗鼓掌。


    夏树微微低头，面色泛红。


    然后，他听到队伍中有男生笑说：“好啊！他走了，我们就可以放心找他弟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