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冤”字诗

作品:《丫鬟她开局死三次

    妙善并没有一起进入长乐宫正殿,她听从吩咐,将手中匣子交给停云,然后就被示意留在廊下等候了。


    与她一起的,还有被李珵留在外头的飞泉。


    与束手束脚的妙善不同,飞泉四处看了看,随即笑嘻嘻拉住一个送完茶水从殿里出来的小宫女,轻声说了几句。那被拉着说话的小宫女听了,点了点头,又接了他递来的一件什么东西,很快就脚步轻快地走了。


    妙善与他们隔了五六步远,并没听清楚,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便见飞泉已经主动走过来。


    “主子们少说也得半个时辰才走。”飞泉指了指不远处廊下遮阴处,小声说,“今天日头大,一起去那儿躲躲?”


    见妙善犹疑,他又补了一句:“送茶水的姐姐会帮着留心的,到时候自然提前来叫咱们。”


    话已至此,便没什么顾虑了。妙善又疑心这节骨眼七殿下的人把她拉走,兴许是什么额外的吩咐,便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向了那遮阴处。


    飞泉一路笑嘻嘻的,脚步悠游,但分明又十分谨慎,甚至等到了地方,还四处张望了一番。


    妙善也发现了不对。


    她一路偷偷留心着四周,被引到那无人的角落处后,还特意站在了被花圃遮挡的廊柱后,确保无人看得到自己。


    这做派看在飞泉眼里,倒叫他一愣,而后忽然反应过来,又笑了:“妙善姑娘,你别紧张,不是什么杀头的事,只是殿下有件东西要我传给你,不想叫人见了惹出是非。”


    “只当过来歇歇……常有的事,主子不怪罪就行了,被人看见了也没什么。”


    他笑着解释,一边说,一边从怀里取出张折得好好的纸页:“这是殿下要我给你的,你看一看,回头替殿下问话的时候,一并说给谢四姑娘听。”


    妙善本想说自己不识字。


    然而转念一想,若在主子眼里留下个识字的印象,之后继续看书学字,也就不必偷偷摸摸了,多少方便些。于是便也硬着头皮,将那纸页展开,预备看看学了这许久,能不能囫囵看个明白。


    只希望七殿下叫人传话时,别拽些生僻拗口的字句。


    她边想,便将纸页接过来展开。


    下一秒,她便呆在了当场:那页手稿上,银钩铁画、笔墨飞扬,字迹虽截然不同,但写着的,却赫然便是被她从匣子里换走的那首诗!


    她死了三回,才叫这首诗留在了兰芳院里,免去一场祸事。


    怎么又……


    这究竟又是哪里出了纰漏?


    难道是四小姐?


    妙善站在原地,捏着纸张的手都有些颤抖,头脑也空白了一瞬,好一会儿才找回了知觉。她低下头,努力保持平静:“飞泉公公,实在惭愧,上面还有些字我不认得,怕带错了意思,可否请您指点?”


    她说着,便想将那纸张递过去。


    “使不得、使不得。”


    飞泉退后两步,伸手推拒,坚决不肯碰那纸张一下:“殿下既然不叫我传话给你,而是亲自写了字条,那这东西便不是我能看的。”


    妙善看他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心中涌上一丝怪异。


    她将那纸页收回,注视着飞泉的神情,问道:“可我不识得,又要怎么带话呢?”


    飞泉看着年纪并不比妙善大多少,圆圆的脸,生得也十分白净,听了她的问话,不假思索便答道:“我去禀告殿下,你在此地等等。”


    说着,也无丝毫停顿,径直就走。


    妙善回身注视,便见他全程一丝犹豫也无,也不通禀什么,直接往正殿里而去。又过了不多时,一个穿着赤色衣袍的人影便当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飞泉,和原本一道进去的长岚。


    李珵似乎和飞泉说了句什么,飞泉便随即便脱了身,折返往妙善这处来了。


    妙善见状,立刻将探出去的脑袋收了回来,低头将那页字稿慢吞吞地原样折好。


    飞泉一路快走回来:“妙善姑娘,殿下召见,随我走吧。”


    妙善转过身,故作迟疑:“可是……公主那边?”


    “放心,公主知道的。”


    “好。”


    妙善将纸张收进袖中,便跟在飞泉后头,光明正大地穿过长乐宫中的庭院、花圃,沿着游廊,一路往偏殿而去。


    殿门口站着的,是个从没见过的宫女。她朝飞泉微微一福,随即替妙善开了门:“殿下在里头等你。”


    实在是太顺理成章、行云流水了。


    太怪异了。


    而一走进去,妙善果然又觉出了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处处都是宫人的长乐宫,偏偏这一处偏殿没什么人。既没有洒扫清洁的,也没有在里头值守的,厅堂空荡荡的,连桌上也不见茶壶水杯。再往里走几步,光线愈发昏暗了,已快到了内室时,隔着重重轻薄如云雾的纱帘,才依稀听见了些窸窸窣窣的响声。


    “殿下?”妙善不敢进去,只迟疑地探问。


    里头传出个熟悉的嗓音:“进来。”


    妙善只好大着胆子往里走,穿过那重重纱帘,便见屋中立着一座绢素的泼墨山水屏风。


    屏风上,正搭着件赤色圆领袍,衣服的肩上绣着团蟠龙纹样,正是皇子的服制。屏风侧,只见过一面的长岚站着,正垂首捧着几件衣裳。


    妙善还没反应过来,便听里头又是窸窸窣窣地响动。随即,那赤色圆领袍之上,便多搭了件白色的中衣。


    室内昏暗,绢素的屏风上大片留白的泼墨画,透出个人影,模糊,又朦胧。


    骨肉停匀。


    墨色的山水,仿佛以其人为画布。


    妙善愣了愣,直看到长岚手中捧着的衣裳被屏风后伸出的一只手取走,才终于如梦初醒,连忙低头下拜。


    ——她甚至没敢说话,就怕被里头人知晓她进门没有第一时间行礼。


    许是许久没听到声音,伴着那窸窸窣窣的声音,里头人开口问道:“怎么,跟着崔姑姑学了这么久,倒反而把怎么行礼给忘了?”


    “不敢,只是怕搅扰了殿下。”


    “换个衣裳,有什么搅扰的?”


    妙善仍低着头,讷讷道:“是奴婢愚笨,实在不认得那些字,才要劳烦殿下。”


    过了会儿,那衣料的摩擦声终于停了。


    有脚步声从屏风后由远而近,最终有一双黑色的靴子落在了妙善的视线中。


    “你起来吧。”


    妙善依言起身,但仍然不敢抬头,只视线跟着那双靴子,判断着主人的位置,躬身后退,让出路来。


    李珵走到边上坐下,语气淡淡:“听你说是伺候抄经的,怎么,竟然认不全字吗?”


    “奴婢惭愧。”


    座上人轻轻笑了一声,又叹道:“罢了,字条呢,拿来。”


    妙善从袖中取出来,还没完全展开,便被李珵伸手取走了。伸出的那只手,衣袖是带着暗纹的白色布料,分明是做中衣的材质。


    他一靠近,妙善便又闻到了曾闻到过的那股香气。与在国公府摔伤时,她被他查看伤势时的一样,幽幽的,若有若无,清冽又悠远。


    妙善垂着头,视线却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些正坐在面前的人。


    只见那双手慢条斯理,将纸页展开。


    “认得多少?”他问。


    妙善正被那香气勾起回忆,被他一问,方重新回神:“十之五六吧。”


    “那也不错了。”考虑到妙善佃户女的出身,又有侍卫回禀的那些旧事,李珵也不苛责,只说,“认得多少,就念多少。”


    他语调柔和,不似从前冰冷锐利。


    妙善忽然觉得有些口干,抿了抿唇,然后才循着所学,避开不认识的字,干巴巴地将这首诗念了一遍。其中,已经认得完整的最后一句,也将“冤”字和别的一个字略过了。


    李珵的目光停在面前垂首的少女身上,听她将一首诗支离破碎地念完,停顿了几息,方道:“字认得不多,记性却好,念出来的都没错。”


    “奴婢……奴婢愚笨。”妙善心里有鬼,听了这夸赞只觉得他仿佛话里有话。


    正犹豫要不要再说些什么描补,李珵便已将那纸页重新递给了妙善:“这诗未用典,十分浅显,你听一遍吧。”


    他目光紧紧盯着妙善,一字一句,清晰诵道:“忍看釜甑抵子钱,朱门冷对破窗烟。偷将私箧填沟壑……”


    语调平平,毫无起伏。


    而站在他面前,对着展开的纸页认真对照的少女,脸上也波澜不惊,一派认真恭听的样子。


    李珵仔细看着,顿了顿,终于吐出最后一句:“……怎抵深冤积万千?”


    “可记住了?”他问,定定地注视。


    妙善早有心理准备,这一回猜想被彻底印证了,反而心中平静起来。


    “奴婢记住了。”


    说着,她将那纸页恭敬地递回去,背书一般,将诗又重复了一遍。


    念完之后,她便垂首立着,等了许久,才听到李珵的评价:“记性不错,怪不得,一年就能提成二等丫鬟。”


    “谢殿下夸奖。”


    纸页被放在桌面上,李珵一手搭在上面,屈指叩了两下桌面:“只是光记性好,恐怕也不至于破格提拔。可猜得出我为何要你把这诗带给谢四姑娘?”


    既然得了他一句夸奖,便不好再说什么愚笨的托词了。妙善只得做出副思索的样子,猜测道:“这诗写的是印子钱的危害,殿下可是要问问四小姐对这事情的看法?”


    “哦?”李珵的语调似笑非笑,“你是这么想的?可是今日是为我皇兄选妃,我这个做弟弟的,为什么会问谢四姑娘这个呢,这恐怕……说不通吧?”


    谁管你说不说得通……左右她是不能多吐出什么的。


    妙善心中这般想着,脸上神情却愈发乖觉,做出揣摩上意的样子:“仁恕宽厚,敷惠下恩。衣食饥寒,常加体念。劳苦疾病,尤宜矜怜。[1]”


    “奴婢在国公府当差时,曾听四小姐与嬷嬷说过这番话。虽然不解其意,但奴婢晓得,怜贫惜弱,亦是女子妇德。”


    她抬头看了一眼李珵,小心翼翼:“皇子选妃的道理,奴婢不懂。但天家富有四海,天下臣民皆需矜怜,王妃自然也该同情百姓、关怀恤下。”


    “……虽是为四殿下选妃,但也是殿下您的皇嫂,若为有德者,自然要更好一些。”


    说罢,她便俯身下跪,头也不抬,颤声道:“奴婢斗胆,实在不明白您的深意,还望殿下恕罪。”


    这般不敬的揣测之语,换在平时,她是绝对不会出口的。然而若不这样转开话题,真继续谈论书稿本身,此时编一番谎话倒还好……但若四小姐那里被李珵故技重施,诈出些什么话来,两厢说法不同,她一样凶多吉少。


    她以额贴地,砖石的凉意清晰传来,心中惴惴不安。


    良久,方听上头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一只手随即抚上了妙善的发顶,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后那手指便来到了妙善面前,朝前一伸,挑起了她的下巴。


    指腹贴着她皮肉,并不用力,却清晰传来他的体温。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抬头。


    李珵倾下身子,低头看她,平常毫无弧度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些,似笑非笑。


    虽还隔着很远,视线却再也无法回避了。


    妙善只觉浑身血液仿佛在倒流,说不出是紧张,还是什么别的,心跳如擂,口干舌燥。


    “早就说了,我不喜欢你动不动下跪。”他松开手,重新坐正身子,盯着妙善的眼睛,“下次答话,若再敢低头、下跪,我便一律当你说谎了。”


    [1]明代仁孝文皇后《内训》《逮下章》


    诗是打油诗,甚至不能押韵[笑哭]


    不过这一章写得很畅快就是了。


    可能会回头修改部分章节,不影响情节,属于删除冗余字句与改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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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冤”字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