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日，星期三的早晨。


    晨光被天空中的阴云遮蔽，白雾笼盖着整座城市，雾气从大街小巷中穿插而过，聚集在这座城市最繁忙的十字路口。


    正值上班高峰期。行人们的穿着或干练或随意，许多人夹着黑色亮面的公文包，也有许多人只是拎着一个纸袋。


    叶法是拎纸袋的那一类。


    纸袋里装着他的早餐，一个甜甜圈和一杯全糖拿铁。介于现在这份工作的特殊性，他从不指望在到达办公室后拿铁还能保持温热，因此打算在上班的路上找机会吃掉早餐。


    叶法每天要花费三个小时在通勤上。一个半小时去，一个半小时回。


    他总在考虑去上班的地方附近另租一个房子，他已经考虑了一年。


    红灯在闪烁中熄灭，绿灯亮起。叶法跟随上班族组成的大队伍，像沙丁鱼罐头里的其中一只小沙丁鱼，涌进了地铁口。


    叶法所居住的Z城，在每天的早晚高峰期比联邦的首都还要更来的拥挤。这座建立在孤岛上的城市占地约两千平方公里，人口则在一千三百万人左右。然而Z城作为一座只有十年历史的崭新城市，缺乏老龄及幼年人群，一千三百万人中的大部分都要在一天中两个固定的时间段挤来挤去。


    叶法看了看时间，现在还早。他在地铁站的便利店买了一块牛奶巧克力，在店里坐下，一边吃早餐一边浏览早间新闻。


    【连环异能犯罪！代号【里格尔】，在逃罪犯的异能残留出现在天文馆谋杀案现场！】


    【名记者B·W现场直击！独家线索公布，【里格尔】竟是模仿犯？！】


    报道内容相当详细，贯彻了B·W不放过任何细节的习惯，在帖子里贴上了一堆毫无意义的图片。


    大量文字和图片的倒映在叶法眼镜片的反光里，他浏览到一半时，手机突然传来震动。上方弹出一条弹窗：您的特别关注发来了消息。


    叶法一边站起身，一边随手点开消息。


    【Found】：法法你在看新闻吗？


    叶法一边艰难地挤过检票口，一边随便点了个标点回复。


    【放假。】：。


    一旦回复，对面的消息就接连不断地弹出来。


    【Found】：里格尔现在也算大红人了，到哪里都能看见这个代号，超级恶心~不过他太抢风头了，迟早会被收拾吧w


    【Found】：法法你对他感兴趣吗？你昨天也在看他的后续报道，是感兴趣的意思？不要啊，来和我组成小团体一起网暴他吧。


    【放假。】：不要视奸我。


    【Found】：啊我知道了，是因为法法现在住的房子在那个天文馆周边？你会担心不安全吗？哈哈不要害怕啦，不管遇到什么危险我都会第一时间提醒你的w


    【放假。】：他只是最近在那附近活跃，应该还好吧。但不关注也是不可能的。


    【放假。】：因为这件事，我可能还是决定搬家。这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后，差不多就可以开始挑房子了。


    【Found】：法法你在对我报告财产状况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当然你不说我也会知道啦，要不要我给你打钱？


    【放假。】：普通的网友关系。然后你的钱不合法，不要。


    把最后一道消息发出去，叶法第无数次拉黑了名为Found的网友。


    虽说对方肯定过一会又会在他的消息列表里跳出来，而且还是特别关注。


    叶法把手机揣回兜里。地铁开了过来，他被排在后面的人硬塞进了本该已经完全饱和的车厢。


    他现在这条去公司的路线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用转乘。地铁途经z城最大的中转站的时候，他往往可以在混乱中找到一个位置坐下。


    地铁上的人慢慢少了。坐在叶法边上的一位男士毫无顾忌地打开外放，听起了早间新闻。


    这也让叶法听到了他没看完的新闻剩下那半。


    “据悉，里格尔的犯罪手法和对象与为‘侦探集结社’供稿的推理小说家‘天河’笔下的多部短篇小说中的情节高度吻合。”


    “然而，侦探集结社的主编在采访中指出，天河老师的小说中经常出现故事逻辑为艺术性让步的情况，且故事背景通常是无异能社会，为了让故事情节重现在现代异能社会，里格尔借助自身的异能填补了天河笔下的逻辑缺陷……是否可以推断，里格尔极度崇拜该名作者，甚至有尝试联络的可能？”


    “天河于一年前停止为侦探集结社供稿，里格尔犯下第一起谋杀案的时间点也是在一年前，两者重合，然而其中的因果关系还有待商榷……侦探集结社的主编表示，天河停止供稿后，就与其失去了联络渠道，并且在此之前从未与Ta线下见过面……更多一手情报消息，请等待本社记者的后续追踪。”


    叶法身边的男士捶了下大腿，似乎对报道的戛然而止很不满，并不考虑这是现在正发生的时事新闻，而非推理小说。


    这位男士注意到了叶法的瞥视，目光凶恶地瞪了过来。


    叶法慢吞吞地移开视线。


    “看着你真眼熟啊。”男士搭讪道，“你是到哪站来着？我到公园站就下车了，每天我都去那里晨跑。”


    “弧湾。”叶法简洁地回答。


    “那是海边吧。我也在弧湾下好了，还没试过在海边晨跑呢。”男士说，“你每天到那种地方去，有班上吗？”


    “这个嘛。”叶法说，“那边的空气不太新鲜，你最好不要吧。”


    “什么，有污染！”这位男士在地铁车厢里提高了嗓门，“没错，不然那早就成了旅游胜地了。不过你呢，你的精神头真差，你也试试晨跑吧，这样每天都是新的开始。”


    “因为昨天加班了。”叶法有些喃喃自语地回答。


    “不管是海边的空气也好，还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得加班也好，都是那群资本家害的。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都砍死。”


    这位男士说到这的时候，地铁刚好在公园站停靠，他的大嗓门盖过了播报声。


    “你到站了。”叶法提醒他。


    “我记得的。那么，明天再见啦。”


    男士大摇大摆地起身，他身上背着一个类似网球袋的东西，身影消失在了关闭的车厢门后。


    明天再往前走一个车厢吧，叶法在心里决定。


    毕竟，他不是每天都需要加班的。


    公司的福利也不错。


    不……比起‘公司’，说成是‘组织’似乎更合适。


    潜伏在幕后，操纵各种事件发生的……邪恶组织……不，反派组织吧，因为组织里面的高层成员看起来都有点个人英雄主义。


    车厢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在现在所在的位置附近，地铁的线路架设到了地面上。沿途的车窗外，丛林般的高楼大厦逐渐消失，露出了光秃秃的自然风景，和可以被望见的大海。


    叶法淡然地凝视着青绿色的海水，脸颊上仿佛已经有海风吹拂。


    今天，又是，工作日。


    “列车即将到达弧湾站，请从列车前进方向的左侧下车。”


    从弧湾站的C口出来，走坡路下行三百米左右，脚就踏上了沙滩。


    这座孤岛建起城市，大约是在十年前。再往前，再有几十年前，岛上似乎也发展过旅游业，在沙滩附近留下了一些痕迹。


    包括不远处废弃的酒店，还有近在眼前的商业街。


    城中的雾气并未弥散到此处，叶法推了下眼镜，就连这些荒废建筑上的锈迹都很清晰。


    街道和沙滩的边界线早已模糊，他的鞋跟上还沾着些许混杂着石子的沙砾，走进了商业街。


    在废弃商业街内部，差不多刚好在中间的位置，叶法推开了一家酒吧的大门。大门和两旁的其他店铺一般破旧，然而，内部却别有洞天。


    叶法在身后带上门，隔绝了云雾天气下的朦胧日光，眼前只剩下一片昏暗，夹杂着晃来晃去的淡紫色灯光。


    “早上好，亲爱的。”


    柜台那边传来了轻佻的问候声。


    叶法并未惊讶于这家本该废弃的酒吧里竟然还有招待之类的人物，他往左边的墙上靠去，啪的一声，他摸索着打开了大灯。


    白色灯光驱散了酒吧内部的昏暗，柜台后的人影露了出来。


    这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男性，穿着调酒师的制服，一头红发。那红色头发不像染的，而是像赤狐的皮毛一般自然，让人不禁猜想，他或许是西方人……然而，他又有着柔和的五官线条。


    种种元素杂糅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有种神秘的特质。


    此时此刻，这位神秘的调酒师正因突然亮起的灯光而不适地眯眼。


    “是什么把你变成这样的？”他用调笑的口吻对叶法抱怨。


    “我没有变。”叶法说，“况且，你也不怕眼睛坏掉。”


    “你当然变了，变得多么体贴，就像……嗯？”


    调酒师用戴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撑着桌面，身体向叶法站立的方向靠近。


    “好可怜啊，黑眼圈又重了一些。亲爱的，你真的不考虑住在基地里吗？”


    “不。住在基地里，有种一醒来就要上班的感觉，很恶心的。而且，总感觉会有危险。”


    叶法语气平稳地拒绝。同时，眉心浮现一道浅纹，代表他以极其细微的幅度皱了皱眉头。


    “哈哈。”


    调酒师闻言，露出精致的笑容，同时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叶法走向他身后，拉开后门。在这期间，他的脚步逐渐变得虚浮，逐渐变得像一个幽魂。


    拉开后门所看见的，并非沙滩和大海，而是一部外表有着很强高科技感的电梯。


    叶法摘下眼镜，通过了识别虹膜的程序。一番精细到近乎沉默的运转后，电梯开始下降。


    刚开始下降的时候，四周只能看见一片黑暗。


    下降一段时间后，便可以意识到，电梯的外墙原来是透明的。而透过透明的外墙所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海水。


    海水的颜色逐渐变深。逐渐的，眼前再度变得一片黑暗。这代表着已经下降到了深海。


    咔哒一声，电梯停下，嵌合在了一扇门上。两扇重合的门自动向两旁拉开，亮光袭来。


    叶法抬起眼镜，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出门，步入面前这道走廊。走廊两侧是银白色的弧形墙壁，灯光不知从何处发出，填满了整个空间。


    走到尽头，叶法进入了银白色的大厅。


    大厅有十几米的挑高，却异常空旷，只在中间有一片办公区。


    叶法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脱下外套披在椅背上。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同事：“早上好。”


    “早上好呀，叶法。”


    同事偏着头，笑眯眯地打量着叶法。


    他的头发和眼睛黑到像黑洞一般，甚至会让人看不清发丝和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