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小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等下车之后傅明珠才发现身上还盖着他的西装，可他的车已经扬长而去，连个影子都看不着。


    索性穿都穿了，还衣服也不急于一时，她直接把西装扣上了，问秘书：“外婆今天怎么样？”


    秘书道：“老太太今天精神状态很好，刚刚睡下。”


    傅明珠肚子疼，说话都没力气：“那就好，我上去看看她就走，对了，你帮我查一下海市有没有一位蒋总，很年轻，大概二十大几岁的样子。”


    “蒋总？”


    傅明珠嗯了一声，补充：“大哥的朋友，很帅，今天帮了我。“


    秘书点头：“知道了，刚刚杨昭的经纪人团队联系我们了，说要谈谈柯总的事。”


    “讲得想他们想我就要一样，先晾着。”


    “明白了。”


    傅明珠的外婆宋桢今年七十九岁，前年查出卵巢癌后住进了疗养院里面，非说和小辈住不习惯，不让他们接自己回家。


    母亲去世后，她缺失的所有母爱几乎都是在宋桢这里补回来的，和宋桢的关系比起家里其他人要亲近很多，每次没事就喜欢往这边跑，陪她说说话。


    现在宋桢的身体情况一天比一天差，总记挂着她还没成家找到自己的幸福。


    老一辈的观念无法回转，对着病弱的宋桢她再也无法像平时一样任性，这才下定决定协议结婚。


    走到楼上，照顾宋桢的护工跟在她旁边：“最近老太太状态好多了，现在刚刚睡下。”


    癌症晚期，疼痛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根本睡不熟。


    傅明珠脚步放慢：“那我们小声点，我就在门外看看她就好了。”


    病房里面只点了一盏小灯，透过窗户，里面的场景一览无余。


    宋桢盖着被子，露出来的手臂上能看到突出来的血管，像是松垮的老树皮，白发披散。


    以前那么精神的老太太，短短两年就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她眼眶泛起酸意，不自觉地嘟囔一句：“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几乎没有她得不到的，可在生死面前，她显得那么无力。


    护工见状小声说道：“老太太听说你要结婚了，开心得很，最近精神头很好，你不用太担心。”


    傅明珠强压住心里的难受，把眼角一点湿润抹去：“那就好，麻烦你费心照顾了，我明天再来看她。”


    转身没走几步，后方的灯亮了，宋桢的声音从病房内传出来：“是明珠过来了吗？”


    傅明珠赶紧把脸上的泪抹了，脸上已经重新换上了笑容，几步走进病房：“您耳朵真灵，怎么醒了，要去厕所吗？”


    边说着，她边扶起宋桢，往她身后塞了个枕头：“我路过，顺便过来看看你，今天不难受吗？”


    “不难受。”宋桢弯起眉眼，“听说你要结婚了我最近吃饭都有力气，都定下来了吗，哪家的孩子？”


    傅明珠嗔道：“你就只关心他不关心我，我挑的，还能有差？办婚礼的时候您坐上位，到时候就知道了。”


    宋桢道：“你就喜欢弄这些惊喜不惊喜的，男孩子的人品最重要，别看着人家的脸蛋好看，你就喜欢。”


    傅明珠笑了，抱住她：“我就喜欢帅哥，不可以吗？”


    “可以，我们明珠做什么都可以。”


    宋桢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下一下摸着她的手：“你喜欢，你开心最重要。”


    长大过程中，傅明珠经常听到宋桢对她说这句话，以前只以为是因为长辈对晚辈的爱，后来才知道另有原因。


    她的母亲叫章禾，刚生下她就撒手人寰，据说宋桢当时赶到，整个人都哭晕了，却也是第一个恢复理智的人，朝尚在绝望中的老傅说道：“哭有什么用，现在想怎么把囡囡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章禾是章家的小女儿，小名明珠，意为掌上明珠的意思。


    死前，章禾抓着老傅的手说，他们的孩子就叫明珠。


    一开始这件事遭到了傅家的反对，毕竟章禾早逝，于一些人眼中看来是不吉利的。


    老傅力排众议，在宋桢的帮助下定下了这个名字。


    傅明珠也是到长大之后才明白为什么章禾要给她取这个名字。


    因为她叫明珠，章家的人每叫她一次，就会想起逝去的章禾，变着法地对她好。


    因为她叫明珠，从小到大每次闯祸，老傅只要叫一声她的名字，就对她凶不起来。


    把小名送给她，大概是章禾在世前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因此即使从出生就没见过妈妈，她依旧长久地想念她。


    宋桢抱着她，摸摸她的头：“别这么靠着，我身上都是药的味道。”


    “是香皂味哦。”


    “你就哄我开心吧，我现在自己闻着自己都是一股子药味。”


    “没骗你。”傅明珠打开病房里的主灯，顺便把电视开了，“估计你也睡不着，我陪你看会儿电视。”


    电视机自动跳转，主持人的声音充满活力，是个访谈节目。


    “我们今天有幸能够邀请到浮生集团的总裁来参加这次访谈，让我们一热烈的掌声欢迎江雪闻江先生。”


    傅明珠的调台的动作就这么停住。


    嘉宾没露脸，摄像头只拍到他胸口以下的部位，他端坐在椅子上，西装革履，衣服上连个褶子都没有，比手腕上腕表更吸睛的是他那双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泛紫，极具力量感。


    服装最后完成度靠脸和身材，这一身没有脸，勉强达成百分之五十吧。


    第一天加上江雪闻的时候，她礼貌地问候，随意发了两句过去，她说什么，江雪闻就回什么，一句话不漏，一个字不多说，甚至连表情包都不用。


    身材好也没办法弥补无聊的缺点了。


    傅明珠当即判断出对方对自己不感兴趣，再也没找过她。


    电视机传来的声音失真，傅明珠总觉得这声音听起来耳熟，正辨认着，宋桢忽然开口：“这是江家那孩子吧，从小就优秀，你小时候还骂过他。”


    当初大哥给她介绍江雪闻的时候，也总逃不开优秀两个字。


    一个做派古板，成绩优秀，从不出错的人，确实会受老一辈的喜欢。


    不过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骂过江雪闻。


    傅明珠是有问题就问的性格：“我都不认识他为什么讨厌他？”


    宋桢笑了：“因为你小气啊，说家里人都夸他不夸你。”


    “外婆！”傅明珠不开心了，“你也夸他不夸我吗？”


    宋桢捏捏她的脸：“我肯定最喜欢你。”


    放完广告又回到采访页面，女主持人笑容灿烂，举着话筒：“关于工作的问题都问完了，接下来是观众提问环节，热线电话，只有一次机会，不回答过于**和涉及商业机密的问题，大家抓紧时间提问！”


    几秒后，电视里面多了一道清脆女声：“真的抽到我了啊，那我真的问了，替我闺蜜问的，请问江总您结婚了吗？公司员工有机会吗？”


    主持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傅明珠笑笑，毕竟是财经节目，谁能想到还会有人问这么八卦的问题，不过她还真的挺好奇江雪闻的答案。


    下一秒，江雪闻拿过了话筒：“如果不是你的声音太年轻，我还以为你是金女士伪装的，这世界上只有她每天在催我结婚，忘了说，金女士是我妈妈。”


    录制棚里哄堂大笑。


    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避开是否会和员工谈恋爱的尴尬问题，还顺带打消了录制棚里面的紧张气氛。


    得体，庄重，太完美了反而显得假，让人想撕下他的面具。


    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看过太多人设完美的人，她现在本能地抗拒和这些人接触。


    宋桢忽然说道：“雪闻是好孩子，前几年我在她奶奶的生日宴会上见过他，别人都是找同龄人，就他陪我这个老太婆说了会儿话。”


    傅明珠：“你喜欢他啊？”


    宋桢：“喜欢，怎么，难道你要把他追来当我外孙女婿？”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雨已经停了，她在海市的住处很多，有时候住在宋桢那里，有时候住傅家老宅，只有太忙碌的时候才会在公司旁边的平层休息。


    平层是十几岁老傅送她的生日礼物，可以直接看到江边，美式装修，设计得很有艺术感，美观大于实用。


    傅明珠把自己摔进天鹅绒沙发里，外套滑下，雪松味格外明显，让她昏沉的脑袋也清明了几分。


    手机震动，进来新消息，她粗略扫了一眼。


    秘书发的【柯少爷让我问您，真的要在这个时候放弃吗？杨昭那边的经纪人团队也开始急了。】


    她烦躁地把手机塞进沙发缝里面。


    她跟柯明远订婚的事情在圈内算小范围公开，各有所图，柯明远需要傅家的支持在柯家站稳脚跟，她需要用协议结婚来断了家里人让她联姻的念头。


    虽然一开始她就不要求这段联姻里两人付出什么真心，但柯明远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轨，还被拍到了，可以说是蠢猪一个，没什么合作的价值，为了之后的事情能简单点，及时止损也好。


    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堵住别人的嘴巴，别让这件事流到宋桢或者老傅耳朵里去


    电话响了，她把手机从沙发缝里取出来，点击接听。


    傅铖的声音从手机里面传出来：“柯明远发了订婚礼的具体时间点，就在下个星期，你还要跟他结婚？”


    傅明珠没吭声，扫了一眼那张海报。


    订婚海报，时间地点全都没变，唯一改变的只有新人的名字。


    打过马赛克的名字，看起来是准备营造神秘感，实则只是做给她看罢了，如果傅明珠愿意，还能回去，如果不原因，那海报上面女主人的背影可以是任何人。


    柯明远也是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


    傅明珠笑了一下，这人还真把自己当家里人宠着长大的娇小姐了。


    可能是见傅明珠许久不回复，傅铖说道：“这种时候你要是都想着嫁给他，出门别说是我妹妹。”


    傅明珠揉着太阳穴：“怎么可能，你怎么这么想我，对了哥你最近和江雪闻有联系吗？”


    “又反悔了？”


    “不是反悔。”她把外套脱下来，展开铺好，忽视外套身上无孔不入的香水味，“我只是突然觉得议结婚有不有趣好像不是很重要，而且外婆很喜欢他。”


    傅程都有点无语了：“你就作吧，我是不好意思找他了，你好意思你自己找。”


    “我好意思啊，怎么不好意思。”


    协议结婚和商业谈判没什么区别，都是利益交换，谈好条件计算好利益空间，至于对方接不接受，那就是个人选择问题了，一个人不行还有下一个，总会有合适的人选。


    题海战术，在任何时候都适用。


    相亲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