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么了？”他回应了一声。


    女孩笑了笑，大喊了一声“哥哥”后向他跑来，那条有些长的浅色裙子被她双手提着。


    何应萧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想要扶住她。


    但可惜，他最终还是没扶上。


    女孩扑过来的同时，藏在裙摆褶皱中匕首的刀刃反射出的彩窗光芒晃了何应萧的眼睛，他在那柄匕首上先看到的是身后神像模糊不清的脸，随后是他那双乌黑带着淳朴的双眼。


    “扑哧”一声，尖锐的匕首意料之中割破衣物，直冲他左侧胸腔而去。


    何应萧动作一滞，悬在半空中的手想要扶她迟迟没有放下，被这冲击力撞得后退几步，脸上难得带着些许茫然。


    女孩偏过头，将头靠在他胸口处向后仰去，她双手握住刀把，匕首进的更深，与把手衔接处的鲜血直往外涌，温热的液体洒在女孩手上，染脏了她的一大面裙子，也溅在了她的脸上。


    顿时，何应萧的嘴里控制不住涌出一口鲜血，他偏过头，鲜血落在了地上，溅出一道道血花。


    鲜血似乎溅在了雕像的衣摆上，关上的教堂门遮挡住外界所有光芒，阴暗的教堂，透过彩窗的唯一一丝彩色光亮，照在神像身上，却没有照在何应萧的身上。


    他的眼前也变得模糊，整个身子晃了晃。


    为什么呢？


    林朝意也不清楚。


    但他知道以及肯定的是，何应萧能躲开的，但他没有动。那一刀带来的痛，他也真真实实体会到了。


    女孩近乎是用了全部的力气。


    最后一次，匕首拔出，带出来了一条血柱。


    何应萧又后退了几步，终于控制不住摔在了地上，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


    林朝意这也才发现，原来对方那时候那么瘦，身上的大衣微微撩起，腰间伤疤触目惊心，后腰处一条刚结疤的蜿蜒痕迹清晰可见。


    随着跌倒在地的动作，伤口撕裂，血珠冒出，鲜血瞬间浸透衣物，缓缓下流。


    那些鬼怪到了消失的时间，尸体渐渐变成红色的血雾消失了，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前，只剩下了女孩和何应萧两人。


    何应萧从女孩推开门到刀子进入体内一句话也没有说。


    又或许，他是想说些什么的，只是觉得那些为什么的话语太过可笑与苍白无力。


    他也便没有再说。


    女孩的眼中还泛着泪光，这或许是她第一次杀人，握着匕首的双手微微颤抖，最后终于控制不住“当啷”一声，挂着血的匕首坠地。


    温热的红色液体撒了她满手，她动作僵硬看向自己染了血的双手，最后低声笑了两声，浅蓝色的眼睛里盛着泪。


    第一次杀人，杀的是自己的恩人。


    真是讽刺。


    但林朝意很清楚，第十三副本，站在别人的立场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做的事是错误的。


    不过都是为了活着。


    她喘着气，白气在那一束温暖的光下依稀可见。她虽然眼睛里流着泪，却仍然是笑着的。


    她抬头看着何应萧的方向道：“对不起啊。”


    她又垂下头喃喃道：“可是你不死，我们都活不了。”


    林朝意握紧了拳头，几次眼花让他发现，他此刻应该在何应萧的意识中。


    但是四周像是真空罩一般，说出的话语却连他自己都听不到，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否开口了。


    他眼睁睁看着躺在地上的何应萧双眼越来越无神，泪水从眼角划过，落在地上，与身下的血迹融为一体。


    教堂的大门再次打开，这一次，来的是“陈秋润”。


    也许是因为共用一体，透过何应萧的眼睛，他能够清楚认出面前这人并不是真正的陈秋润，而是一个冒牌货。


    眼泪缓慢落在地上，聚成一小滩，恍惚间，林朝意意识到他可以行动，连忙喊了一声。


    手指感受着喉间的振动，但说出的话却传不进人耳中。


    他的声音，何应萧听不见的。


    他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


    润儿缓缓走了进来，他看向女孩，突然控制不住的大笑出声，甚至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但眼中满是快意。


    他的眼睛其实应该是很美的，看着别人却带着寒意，让人背后发毛。


    长发被黑绳绑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了几下。


    “何应萧还真是蠢，怎么就救了你呢？”


    女孩的呼吸逐渐平稳，冷静下来后她垂着眼，微抿着唇没有说话，看着地面上那把匕首。


    落地的时候，刀刃上沾着的血滴在地上，匕首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了下来。


    女孩的脸上还有溅出来的血。


    “我们这样，真的好吗？”她突然纠结道：“如果被他们知道……”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便被不耐烦的打断。


    “知道了便知道了，他们估计会很高兴。”他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更何况，像他这样的烂好人，死了便死了。”


    他突然蹲下身，眼里带着讽刺。


    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展开，轻轻拍了拍何应萧的脸。


    不算大的声响却在这空旷安静的大厅格外突出。润儿半跪在地上，在他的耳边一字一顿的说着。


    “活该。”


    “那我们现在快走吧。”女孩声音带了些急切。


    “为什么要走？这里的鬼怪不是被他清理干净了？”润儿转过头看向女孩，他的眼中带着不解。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而且就只有这么一次了。”


    林朝意突然敏锐察觉到了他要做什么，下意识想去阻拦，却忘记了自己无法阻止。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润儿将何应萧从教堂里拖了出去。


    地上蜿蜒着一道长长的血迹，但何应萧此刻竟真的像尸体一样一动不动。


    林朝意瞳孔微缩，教堂的大门一点点合并。


    而处于正中央的神像上，一抹血色落在了左眼处，似在悲鸣。


    随着视角的变化，他注意到那座神像的脸隐匿在雾中，模糊不清。


    那应该是尊抬着头的男神像，手持权杖抬起正好指向高空，在他胸前，一簇火苗亮起，照亮了周围的一切，也照亮了他的脸。


    他正带着心脏样式的项链，内部火苗熊熊燃烧，而在那之上，透过火光——那神像竟是何应萧的脸！


    那尊神像雕刻栩栩如生，一滴血泪无声从左眼缓缓流下，滴在地上，悲悯神情一闪而过，他的脸上是对一切的漠然。


    恍惚间，神像的眼睛似乎下垂看了他一眼。


    来不及细想为什么神像是何应萧的脸，他的思绪被一声踢踹声打断。


    润儿将何应萧拖到外面后便直起了身，他的手里拎着干净的小刀，一步步走向何应萧。


    他单膝跪在地上，而何应萧整个人趴在地上。


    下一秒，何应萧的头发被人生生抓起。


    他的眼睛是睁着的，像是死不瞑目，却又显得疲惫不堪。


    女孩似乎意识到了他要做些什么。


    左脚向前迈出去了一步，又缓慢退了回去，背过身来，闭上了眼睛，捂住耳朵。


    她听不见，看不到，可却能想象到身后究竟会是怎样一副残忍画面。


    刀子进入□□中发出的声音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


    润儿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便亲手将何应萧的左眼挖了出来。


    因为头发抓的太狠，就连头上也流出了血，顺着额头，流进右眼。


    润儿站了起来，林中突然走出了另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说你是精神病你还真是，何应萧这种级别的人物说想办法杀就杀了。”


    女人走到他们身边，暗红色的发丝垂落，她抬手轻轻吹了吹染上血的指甲。


    女孩将双手放了下来，抬头问她，她隐约察觉到女人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


    “什么精神病？”


    “字面意思喽。”女人摊了摊手。


    女人撩了撩她的头发，很快似乎是走到了润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润儿没有再开口。


    再多余的，便听不到了。


    但是林朝意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何应萧趴在地上，林朝意也看不清女人的模样，只能依稀从那只进了鲜血的右眼中看到几个模糊的身影。


    看到那女人时，他竟觉得有些眼熟。


    何应萧的脑袋微垂，落在地上，死气沉沉，意识模糊间，他似乎又被人踹了一下，整个人仰面朝上。


    他的意识已经不清楚了，对于面前的事物看不见，摸不到。


    也动弹不得，想要发出任何声音都做不到。


    累，真的很累。


    这时，一声熟悉的叮咚声响起。


    是系统的声音。


    【玩家何应萧已无任何生命特征】


    【正在检测玩家何应萧是否真正死亡】


    【正在检测……】


    【请玩家说出自己的代号】


    林朝意听到声音，猛地抬头看向眼前一切。


    什么意思？


    何应萧也听到了这句话。他想要开口，嗓子里却像是咽了一大团棉花一般，开不了口。


    算了。


    因为他们心里想的的确是对的。


    他那只还没完全闭上的眼睛，始终看着女孩他们大概离开的方向。


    或许正如同他们所猜测的那样，她是那个希望呢？


    他于是不再动了，右眼有些酸涩。


    到最后，右眼彻底闭上了。


    他任由血液流出，身为活人的生命特征一点点消失。


    等了一会，林朝意仍没有等到何应萧的回话。


    他有些慌了。


    他握紧拳头，一下又一下的砸向面前的玻璃罩。


    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气。


    “何应萧，别装死！”


    疼痛从骨骼处传来，但林朝意根本不敢停下。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结果！？


    系统的倒计时声音响起。


    林朝意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动作，听不到声音。


    他只能凭着感觉退后，等到了一定的距离，他俯冲向前狠狠砸去。


    【五】


    【四】


    “砰”


    玻璃炸裂开来的声音响起，面前看不见的虚空像是破碎的镜子一般被打破。


    透明的碎片清晰可见，划破了林朝意的脸颊，他的双手，手背凸起处已经沾满了血。


    这一次，林朝意看见了，面前的一切重新被染上色彩。


    何应萧的耳中，也听见了玻璃炸裂开的声音，一时间，他突然耳鸣，模糊的声音中只能听见系统的机械声。


    这回不是小男孩的声音了啊。


    那一刻，何应萧豁然开朗，重见天日一般。他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心脏吊坠也落了出来。


    那颗心脏，缓慢的跳动起来，但是此刻没有人注意到。


    林朝意的耳畔是何应萧的声音。


    他嘴唇嗫嚅，嗓音有些沙哑，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一样。


    “X。”


    更大的玻璃破碎声响起，顾不得那么多，林朝意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头。


    脚底一阵悬空感，他向下落去。


    最早的时候，进入到系统的玩家都是以字母来作代号的。林朝意从虚空中落了下去，落到实地，耳边是清静的水声。


    “Y，你醒了。”


    什么？


    林朝意下意识起身，眼前却是以前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而刚才在耳边的声音，却消失不见，仿佛只是错觉一般。


    眼前逐渐变得清晰，他的视线像是趴在地上。看见不远处到底的何应萧。


    他也终于能够如愿以偿，做了从看到他的一刻就想做的事。


    他用力向前爬去，伸手与何应萧满是粘稠血液的那只手十指相扣，他的手上什么道具也没有，只有那枚金色的戒指。


    一种难言的悲伤与绝望在心里蔓延，直到最后转变为满足。


    他笑了两声，泪水从脸颊滑落。


    无声间，名为“誓言”的那枚戒指被他颤抖着用力取下，戴在了何应萧的无名指上。


    ……


    再一睁眼，便是刚才的黑色密闭空间了。


    多亏刚才的一番经历，他现在对这种地方有点PTSD了。


    空间里虽什么都看不见，但天气与外面同步，一滴雨滴落在何应萧的眼角，缓慢滑下。


    他正打算将怀中的人找一处地方放下，却因雨滴的冰凉而愣了神。


    无奈，他只能将人又搂在怀中，将外衣脱了下来，披在林朝意的身上。


    那条棕色的围巾也被他取了出来，绕在了对方颈侧。透明的白色折叠伞被打开，何应萧一手拿伞，一手搂人。


    这伞也是林朝意的，也只够容纳两个人。


    他的心里有些复杂。


    因为刚才，他其实也看到了林朝意的过去。


    他的童年糟糕无比。


    父亲嗜酒，有一天发酒疯动手杀了他的母亲，便坐了牢。他父母的亲戚都在推脱，不想照顾林朝意，他就只能去福利院。


    直到后来，被何家资助，上了学。等到了高中，他不想亏欠何家什么，他便开始打工攒学费。


    最后考上了一所有名的大学，学了他一直想学的专业。


    几句话轻描淡写便能书写他的人生。


    幼时带来的痛苦回忆使林朝意不愿再回想。


    所以过多的，何应萧便不知道了。


    虽然何应萧进了副本，但是在幼时还是何家的二少爷，始终是受宠的。


    没有林朝意的童年那么曲折。


    因为是他开启的权限，所以受到的影响并不算太大，只是在光芒进入他身体的一瞬间有些头晕。


    等到结束后，他才一点一点理清这些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