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作品:《念念

    “都私藏了能告诉你吗?”


    邢南一脚把垃圾桶踢回了柜面下,“终于舍得露面了啊老板”


    “……”谢允看了贺寻予几人一眼,“来给你发工资。”


    面对现场略显古怪的气氛,贺寻予略显尴尬地环视一圈,拉着身旁人就跑了出去:“哥我下回再来,拿了盒薯片钱放桌上了。”


    “发现金啊?”邢南微微挑眉。


    谢允按在外衣口袋上的手顿了下,表情没变,抽出个牛皮信封丢到了柜面上:“话挺多。”


    邢南捏起那个信封,在手上把玩两圈,忽地看向谢允笑了笑。


    他右手拿着信封,不重不轻地一下下在左手手心里敲着:“这不止两千吧。”


    “两千没过最低工资标准,”谢允有点诧异,“这还能摸出来?”


    “别和我们老男人比阅历,”


    邢南把信封扔回柜面上,从旁边拿了个小笔记本,递到了谢允的面前,“我以前的学费都这么交的知道么小孩儿。”


    不知道。


    什么学费需要学生亲自经手?


    就算需要,至多一学期一次的数个钱……能练出这目测水平?


    疑问在脑中转了几圈,想到邢南那张口就来的糊弄水平,他到底没问出来,只是看向手上的本子:“这什么?”


    “您发工资不查账么谢老板,”邢南说,“是不是有点儿不符合人设了。”


    “……”


    大爷的蟹老板。


    谢允低眉翻开了账本。


    邢南的账记得很细致,每一笔收支从日期到商品都写得明明白白。


    甚至还有闲心单开出一列“经办”,在每一行都规规矩矩地签下他自己的大名。


    也是不嫌麻烦。


    他的余光扫到页尾的一个数字,突然发觉有些不对。


    “就这店一个月光卖东西的进账能有这么多?”


    “差不多吧。”邢南说。


    谢允看着他没说话。


    “我平时在店里看到好玩的直接就拿来玩了,”


    邢南随口道,“加上吃点零食什么的,可能是比之前多点儿。”


    “……”


    这哪是多点儿这都快翻倍了!


    最开始邢南把自己的工资往下砍,他还能觉得对方是单纯的怕麻烦,但是照现在这个架势来看……


    谢允眯起眼睛:“你其实根本不缺钱吧。”


    “终于反应过来了啊,”


    邢南沉默了片刻,“社畜十来年了总得有点儿积蓄吧。”


    “……”


    好。


    很好。


    非常好。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凡邢南要说得不那么欠揍,谢允可能都能想想然后坦然便接受了。


    “你,”他一巴掌拍在柜台上,“现在出去。”


    邢南从善如流地起了身:“我再说一句成吗?”


    看着他这幅依旧油盐不进的滑头模样,谢允的额角一跳,无名的火瞬间升腾而起。


    “说说您全程把我当傻逼玩儿的心路历程吗?”


    谢允扯着他的外套把他推出了柜台,顺手抓过旁边的信封往他怀里一塞,


    “苦了您了看个店还得带个口罩装逼,嫌丢人是吧。”


    “你,现在,闭嘴,出去,再说一句你看我动不动手的。”


    “嗯?”


    邢南微微一愣,将口罩从面上勾了下来,“这是拿来挡楼上烟味的。”


    谢允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反应过来又是猛地把他往外一推:“把人当弱智当上瘾了是吗,你那烟抽的闻不了烟味?”


    “我抽烟,”邢南看着他,“但是闻不了二手烟,懂了么?”


    谢允张了张嘴,刚要说话,邢南便皱起眉,略显强硬地打断了他:“手先拿开。”


    他伸出根手指,按在被扔在柜面的账本上:“我工作态度亏着你了还是怎么着?”


    谢允怒极反笑:“感情我还得谢谢您了是吧?”


    “……知道了,”


    邢南掂起那个牛皮信封拍回了柜面上,“拿回去吧。”


    “操你大爷的我他妈是这个意思吗?”


    我生气是为了这么三千块吗?


    你把你当什么、又把我当什么?


    喊完这么句话后,谢允忽然有种荒谬的脱力感。


    几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在情绪里通通剪不断理还乱的绕成一团,闹得双方都不得安宁。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收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强行把脾气先压了回去。


    “……你犯不着跟我生气,”邢南说,“对不起,我的错,就这样吧。”


    谢允抿了抿唇没说话。


    当他沉着脸重新抬起眼皮时,邢南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步子迈得不大,走得也不算快,从背后看去,完全看不出任何吵架被气得甩袖离开的痕迹。


    反常的姿态拿捏得过了头,显露出的反倒成了沉郁的落寞。


    像在故作洒脱。


    谢允心口处的盛怒突然空了一瞬。


    “话说完了再走。”他说。


    这话脱口的时候,邢南刚巧停在店门口,谢允十来分钟前刚站过的位置。


    金色的余晖大半已落幕,夜色未起,几道不算强的光透过建筑与招标的间隙,落在邢南的身上,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一道界限分明的投影。


    邢南回过头看着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就是这个。”


    “?”


    “你是不是挺喜欢把事儿往自己身上揽的。”


    “……”


    第一次见有人能把“是你要多管闲事”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谢允终于失了最后的耐心,再一再二不再三,就是圣人在场也没办法再继续……


    邢南却转而收了话锋:


    “一直不纠正误会是我的错,我跟你道歉。”


    “但是我之前说的把你当朋友是真的,来你这儿待着有帮到我也是真的,我没无聊到那种程度,特意浪费时间的耗着就为了恶心谁。”


    他的语气很淡,面上不见一贯的笑意,眉尖微微蹙起,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不紧不慢地陈述着。


    谢允的喉结上下一滚,盯着他反问道:“帮你什么了?”


    邢南默了默:“你就当我闲得无聊需要找点事干吧。”


    谢允抿起唇角,往身后的柜台上一靠,冲着邢南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谢允的爆发打乱了节奏,失去了一贯的散漫作为保护色,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邢南的状态明显不大对。


    有些事有些话一旦换一个角度来看,立马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也许说他喜欢揽事不是隐晦的拒绝而是……


    啧。


    谢允指节屈起,不轻不重地叩着柜面:


    “不回家一直待在酒店,被狗咬了连疫苗都懒得打,一连几天泡在游戏厅,这不是‘无聊’吧?”


    “几次去找你林盛哥都在,他盯着你呢吧怕你……”


    自杀了。


    最后的三个字谢允没发出声音,邢南看着他的口型,心跳猛地空了半拍。


    ……言多必失啊邢小南。


    被人从头到脚彻底看穿的恐慌在瞬间席卷,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居然对谢允接下来要说的话产生了那么点微妙的……期待。


    真是疯了。


    “如果我说得有问题你可以随时——”


    “是。”邢南说。


    谢允顿住了。


    “但是我真没那个想法。”


    邢南闭了闭眼,靠着门口直接在地上坐下了:“不好意思,我抽根烟。”


    ……


    楼上的牌局散场,一行人乌泱泱地从二楼下来,听着耳边乱哄哄的声音,谢允靠在收银柜台后的椅子里发着愣。


    冷静下来之后,他突然觉得刚刚跟邢南的那一架吵得其实还挺没道理的。


    毕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先入为主,一厢情愿地要替人遮风挡雨。


    从头到尾他压根就没说过什么事、承什么情,这让人怎么直接指出误会在哪里。


    何况邢南也不是没告诉过他少操闲心。


    视线落在面前的账本上,方才邢南带着几分哑意的话重新在他耳边响起:


    “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吧,我确实有点儿自私了。”


    “以后不会了。”


    在那个瞬间,谢允本能产生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对事态即将无法挽回的慌张。


    他不想、就这样、到此为止了。


    也许宋章的感觉是对的,他对邢南是多少有那么点什么。


    “那么点什么”没到越界的程度,很大程度来说,可能和邢南对他的想法没什么区别——


    会好奇,会觉得有意思,会下意识地想要和他处好关系。


    无关情爱。


    大概是因为邢南是个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的、实在特别的人。


    “你要有空的话,以后接着来吧。”他听到那时候的自己说,“我是真挺忙的。”


    “……”


    邢南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他半天,最后很轻地翘起了嘴角:“那我可能得先请一周的假。”


    面前人撞在货架上发出砰的一声响,谢允猛地回了神。


    他懒散地抬起眼皮,开口叫住了他:“张叔,烟钱没结吧。”


    一周。


    张叔闻言挠了挠头,冲着谢允尴尬地露出一个笑来:“哎,小谢啊,怎么是你,之前那个小哥呢,我和他说……”


    七天。


    “我这儿不赊账。”谢允说。


    一百六十八小时。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习惯了吗。”李叔表情僵了僵,一把拉住旁边的人,嚷嚷着借来了二十块现金递给了谢允。


    习惯。


    谢允挥挥手让他走了,低头在账本上添了两笔。


    笔尖在经办那列上顿了下,他莫名地笑了笑,跟着头顶一连串的“邢南”,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谢允”两个字。


    所以说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明明和邢南认识也没多久,明明不久前吵架的时候是真的生气,但眼下话刚说开,要面对邢南不知有无界限的休假,他又不由得升起了些许微妙的忐忑来。


    没出息。


    -


    咚。


    台球相碰发出一声脆响,黑八翻袋进洞,邢南面无表情的放下手上的球杆,走到球袋旁准备重新摆球再打一场。


    “哎,帅哥。”


    邢南循声抬眼,只见一位干练的女子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笑眼盈盈地看着他。


    见邢南看过来,她递给邢南一张名片:“我看你台球打得挺好,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儿做私教?”


    “……不用了谢谢。”


    和谢允吵架的第三个小时,有点想他……


    的“私人领域”。


    在大厅里单开桌,吵点还是被围观他都可以无所谓,但像这样直接找上门来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榆城、台球、私教。


    这三个词连在一起,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邢南下意识抬手摸了摸下巴。


    他的形象已经变成这挂的了吗……


    听到邢南拒绝,她也没气馁,笑着把名片放到了台边上:“我们是正规台球厅,私教的形式和健身房差不多,不搞那种擦边球的。”


    邢南扫了眼那张名片,平静地嗯了一声——


    【金xx台球俱乐部张理文】


    看不出一点正经的痕迹。


    “你这种水平,底薪我可以开到一个月六千,感兴趣可以随时联系我。”


    张理文介绍完,便很有分寸感地走了。


    邢南盯着那张名片看了会,最后还是把它拿起来塞进了口袋里。


    ……万一呢。


    又一个人闷头打了大半个小时,邢南终于撂了杆,坐在旁边供人休息的条凳上,低头摸出了手机。


    看到谢允头像上那个代表未读的小红点,他划手机的动作顿了顿,犹豫了下还是点了进去。


    【谢允】李知瑞来找你,我和他说你请假了


    【谢允】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邢南】他平时怎么烦你的就怎么烦我的,想不熟都不行吧


    屏幕那头谢允秒回:


    【谢允】那可能还是有点不一样


    【邢南】?


    【谢允】他烦我烦多了我真会抽他


    将这一小段聊天记录来回翻了几遍,邢南郁闷的心情莫名好了点。


    他收回手机,起身准备去前台开单结账,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非常有活力的叫喊:


    “哎猛男哥我可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