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好像只是随意一瞥，随后就低头继续捣鼓他始终没能升起来的火。


    江听羡站在窗边看了他一会儿。


    男人动作生疏，姿态也有点畏缩，看起来不像是有威胁的样子，估计也是犯了错被抛到这片废土的人。


    她摇了摇头，关上窗户。


    废星上多一个乞丐少一个乞丐，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她自身都难保。


    回到屋内，她先仔细地给九尾猫换了药。


    小猫比前几天精神了些，伤口也开始结痂，喂营养液的时候甚至会伸出小舌头轻轻舔舐她的指尖，痒痒的。


    “快点好起来呢，”她摸了摸小猫的头，“等你好了就能陪我玩了。”


    忙活完小猫的事，又随便吃了几口营养液当作早餐，一上午就过去了。


    中午时分，太阳终于在浑浊的云层后透出些惨白的光。江听羡拎着锄头和水桶，再次打开直播。


    “下午好各位，今天继续挖地浇水，看看我争气的种子们有没有在土里偷偷发芽……”她一边和直播间里渐渐多起来的几十个观众打招呼，一边走向昨天播种的那块地。


    然而话还没说完，她的脚步就顿住了。


    昨天还平整的菜田，现在明显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泥土被刨得乱七八糟。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江听羡蹲下身，用手拨开那些被翻松的土块——下面空空如也。


    她辛辛苦苦种下去的种子，一颗都不见了。


    “坏了。”江听羡皱起眉，声音沉了下去，“我种子被偷了。”


    弹幕立刻滚动起来。


    【啊？真的假的？】


    【自导自演吧？废星除了你还有谁啊？】


    【剧本开始了。】


    【笑死，昨天刚说种地还债，今天种子就没了，这剧情我熟。】


    【看起来不像演的，主播脸都气白了。】


    【怎么办啊？还能找到吗？】


    “真不是演的。”江听羡把镜头对准被翻得一团糟的土地，语气笃定，“我昨天播完种绝对不是这个样子。我就指望着这点种子翻身呢！谁这么缺德！而且……”


    她几乎是立刻想到那个新来的邻居。


    “我怀疑是我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干的。”江听羡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抓起锄头，说，“窝去问问。”


    她没关直播，直接拿着光脑，大步流星地走向那个帐篷。弹幕瞬间沸腾了。


    【哇哦！当面对峙！刺激！】


    【主播小心点啊，万一对方有武器呢？】


    【搞快点搞快点！】


    【真是乞丐偷乞丐？不至于吧……】


    江听羡拎着锄头，大步流星地走到那个破帐篷前。帐篷门帘紧闭，里面悄无声息。


    她直接用锄头柄敲了敲支撑帐篷的金属杆，发出“哐哐”的声响。


    “出来。”她声音不大，但听得出来非常生气。


    帐篷帘子被掀开一角，瘦削的男人钻了出来，依旧是那双清亮的眼睛，此刻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看向江听羡和她手里的光脑镜头。


    “干什么？”他声音沙哑。


    “我地里的菜籽，是不是你偷的？”江听羡开门见山。


    男人否认：“什么菜籽？”


    “我地里种的种子不见了，”江听羡盯着他：“就今天上午。这附近除了我，就只有你了。”


    【看他眼神！躲躲闪闪的，绝对有鬼！】


    【手上，快看他右手，还有没洗干净的泥。】


    【实锤了！就是他！】


    弹幕眼尖地发现了证据。江听羡也看到了他指甲缝里残留的湿泥。


    “你手上是什么？”她追问，“我昨天刚松完土播完种，今天种子就没了，地上还有翻动的痕迹，你这手上的泥是哪来的？别告诉我你也是去种地了。”


    男人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语气变得强硬：“我说了没偷就是没偷！你别血口喷人！”


    “敢让我进去看看吗？”江听羡上前一步，试图掀开帐篷帘子。


    “不行！”男人伸手阻拦，但是却变成挥拳朝江听羡的脸砸过来。


    江听羡侧身避开，她扔掉锄头，右手顺势扣住他手腕，脚下朝对方绊过去。


    “砰”地一声闷响，男人被她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卧槽！主播牛逼！】


    【姐姐好帅！！！】


    【这身手？！这真是乞丐？！】


    【这身手？！乞丐现在都这么卷了吗？】


    【深藏不露，这必须得关注。】


    【打得好！让他偷东西！】


    直播间人气瞬间飙升，弹幕滚动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男人躺在地上，似乎被摔懵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江听羡捡起锄头柄轻轻压住他的肩膀，没用什么力，却带着十足的威慑。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还是想让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自进去搜？”


    男人喘着粗气，瞪着江听羡，又看了看闪着光的光脑镜头，终于，他垂下头，软下了力气。


    江听羡没再管他，直接掀开帘子走进了帐篷。


    帐篷里比江听羡原来的茅草屋还家徒四壁，只有几件破烂家具。


    一张用破木板搭成的简易桌子上，光明正大散落着几颗眼熟的、干瘪的菜籽。


    她拿着那几颗菜籽走出来，蹲在男人面前：“这是什么？”


    男人撇过头，不吭声。


    “为什么偷我种子？”江听羡声音缓和了些，“你自己想种？”


    沉默了很久，久到江听羡以为他打算装死到底，他才用几乎含在喉咙里的声音说：“……我从L-743来的，那地方比这还落后，从来……没见过新鲜的菜。被发配到这里，看见你种，就想……”


    L-743星，江听羡在光脑上查过，是出了名的贫困星，资源匮乏到几乎只靠最低标准的营养液维持生存。


    心里的火气莫名消了一半。


    同是天涯沦落人。


    “想吃菜，可以跟我说，没必要偷。”江听羡说。


    男人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


    “这样，”江听羡指了指光脑，“你当着我直播间所有观众的面，为你偷东西的行为道歉。然后去把我那块地重新整理好，把我这些菜籽一颗颗给我种回去。”


    “以后你想学种菜，我可以教你。但要是再敢偷，或者动我地里任何东西，我保证打死你。”


    男人看着她，又看看镜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对着镜头含糊地说了句“对不起”。


    【这就完了？主播太好心了吧。】


    【以德报怨，主播格局打开了。】


    【感觉这乞丐也挺可怜的。】


    【主播有当老大的潜质，收小弟吗？】


    —


    下午，江听羡没再动手。


    她搬了把从新板房里找出来的还算完好的椅子，坐在田梗边，一边和弹幕插科打诨，一边监督那个男人重新松土种菜浇水。


    男人动作依旧笨拙，弹幕好几次看不下去想要江听羡教教他、江听羡摇摇头：“不教，熟能生巧，多种几次就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辆眼熟的军绿色飞舰，再次破开云层，降落在废星不远处的空地上。


    舱门打开，先下来的是穿着军装常服、身姿挺拔的许声澜，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制服、抱着数据板的助理。


    两人径直朝着江听羡……的房子旁边的垃圾回收站走去。


    许声澜的目光掠过坐在椅子上的江听羡，掠过地里忙得满头大汗的男人，最后扫过对着他们的光脑镜头，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


    听见军靴走在泥地上的声音，江听羡回头就看见许声澜脸色不善，立马转回来装死。


    但是许声澜的助理还是提前上前一步，公式化地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附近的人听清：“江小姐，例行公务。回收站的有机降解机器确认故障，这一块暂时需要清空人避免造成意外伤害，要不你……们，先回家？”


    许声澜则站在原地，视线落在江听羡身上，冷淡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看来你这里还挺热闹。”


    “是挺热闹，”江听羡挑起眉，对着菜地里浇水的男人喊：“小土，可以了，你先回帐篷休息会，等会我叫你再出来继续。”


    刚僵住背脊的小土肩膀瞬间塌下来，他非常听话地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许声澜，转身离开的时候甚至是偏着脸走的。


    目送小土的身影消失在帐篷入口，江听羡利落地拍拍手关了直播；“我也回去了，上校您忙、我先躺会儿。”


    她转身想走，脚步还没迈开，许声澜清淡的嗓音就从身后传来：“不请我进去坐坐？”


    “你不是要去确认——”


    “助理去就行了。”他打断道。


    江听羡不解地蹙眉：“那你专程来这一趟是？”


    “监督。”


    “进我家还怎么监督？”她失笑。


    “走个流程。”许声澜话音未落，身后的助理已经会意离开，朝着回收站的方向快步走去。


    江听羡正要开口，却看见许声澜已经单手插进大衣口袋，转身朝她家大门走去。


    他的步伐比平时急促很多，大衣下摆在风中微微扬起。


    反常的急切让她把话咽了回去。


    毕竟是出钱买下这房子的人，她实在不好强硬阻拦，只得默默跟上。


    等到踏上第二级台阶，许声澜又停住转身，重新问江听羡：“可以进么？”


    江听羡对上他的视线，叹了口气：“……可以。”


    许声澜先一步进了客厅，江听羡关门的时候，抬眼朝小土的帐篷看了一眼。


    她看到小土拉开帐篷一条缝，朝四周看了一圈。


    眼睛里全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