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AA

    来的第一天,虞娇娇好奇过台阶上为什么有脚印,现在她搞清楚了,锁妖台上空有一个上古布下的法阵,这个法阵采取白名单制,即,布置法阵的人命令允许使用的法术才能使,但凡超出允许范围,无论是谁,灵窍中涌出的灵力都会被法阵瞬间吸走。


    虞娇娇通过不断尝试,试出了法阵的白名单——洁衣术,洁尘术,然后就没了。


    连最基本的传音术都不行,更别说御剑、御兽这类利于越狱的法术了。所以往来神仙经过此地,都只能老老实实步行,这才在台阶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脚印。


    虞娇娇跟玄溟分享自己的发现。玄溟转过头来,眉头微蹙:“你生病了?”


    虞娇娇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确实变了调。


    “早说过锁仙台夜间罡风重,不要待在外面。”玄溟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责备。


    虞娇娇这个人是能吃苦与不能吃苦的薛定谔结合体,具体表现为你要是不关注她,她胳膊被刀子切掉了也不会喊疼,但你要是关注她,被麦芒刺到了她都能抱着手指哭唧唧半天。


    譬如此刻。玄溟一露出关心的神情。她立刻就委屈上了:“可殿下昨晚没开门让我进去啊。那我肯定要在台阶上躺一晚上啦。”


    玄溟瞪眼:“我为什么要让你进来?”


    虞娇娇振振有词:“我要守夜,但外面罡风重,那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殿下开门让我进来啦。”


    玄溟脸颊发热,此刻与烧开茶壶的唯一区别就是茶壶尖叫了,他没有尖叫:“我怎么可能放你进来!?”


    那是他的私人空间,男女有别。


    虞娇娇眨了眨眼,说得理直气壮,“我想着要给殿下守夜,总不能离殿太远,外面罡风又大,那最好的办法不就是殿下开门让我进来避避吗?”


    玄溟被堵得说不出话。


    虞娇娇叹了口气,一脸“我都懂”的模样:“是我单相思了。虽然那日初见我便把殿下引以为知己,虽然我们相处已经半月有余,但殿下对我肯定还心存防备,无法交心。不过没关系,我今晚多拿几床被子过来就好了,之前是没经验,低估了罡风的厉害,这次肯定不会再冻着了。”


    他从未见过这般伶牙俐齿之人,明明是她强词夺理,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


    不过有一点倒是说对了,她来这已半月有余,确实不该再当陌生人对待了:“你叫什么名字?”


    “虞美人的虞。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玄溟不明白她为什么开始背诗了,一脸纳闷地看着她。


    虞娇娇把诗背完才发现诗里没“娇”这个字,尴尬地咳嗽两声:“虞娇娇。娇滴滴的娇。”


    活几百年就是这点不好,记的东西太多,都串儿了。


    “你的这个名字凡俗感太重,不适合成仙了还用。我给你取个字。”他蘸水在地上写了个“汐”字:“你来时,凡间海面正值潮汐,按水族的说法,你便是与水有缘,应潮而生。我赐给你一个汐字,你看如何?”


    “好啊。”她欣然应允。


    ......


    澜月娘娘受伤的消息传回。


    虞娇娇亲眼见玄溟再次沉寂下来。


    “多谢告知。”他起身,挺拔的身姿在穿堂风中显得异常萧索,“我倦了,回屋休息休息。”


    澜月娘娘是玄溟的姨母,嫁给了青梅竹马的天族将军青桐后,曾打算隐居山林,度此余生。只是后来水族叛乱,天妃身死,夫妻俩怕自己不在朝堂了,玄溟会被朝中势力为难,所以留了下来。


    小皇子一直觉得自己是父亲用来牵制姨母和姨父的人质——就像风筝线牵着风筝那样。


    所以澜月娘娘一受什么伤,他总会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虞汐怕他一个人呆着会出什么事,抱了满怀刚从墙角采来的野花,硬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殿下,您不是说喜欢墙角的花,让我等它开了摘几朵给您送来吗?”


    玄溟没有说过自己喜欢花,也没说要她送来。虞汐毫无疑问是在胡扯,但他现在累得很,不想解释。


    玄溟的房间素净得如同苦修之所,除了一张石榻再无其他。她将一捧淡紫色的云纹草插进陶罐,摆在案几一角:“殿下,屋里添些颜色,心情也会亮堂些。”


    虞汐目光扫过满地书卷,“好多书呀。今天没事干,不如我帮您整理这些书吧?——殿下,我刚刚又和娘娘传了传讯符。娘娘说只是受了点小伤,不碍事的,让您别为她担心。”


    玄溟闭目靠在椅中,许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虞汐拾起地上的书,掸去灰尘,封面上写着《水元注疏》四个大字。下一本,《沧溟图录》……这地上的书竟然全是水族的上古典籍!?她如获至宝地翻阅起来。


    玄溟不知何时来到身后,修长身影笼罩下来:“你看得懂上面的字?”


    虞汐点头:“古水族文字。我在凡间修习术法时师傅教过。”


    她是水修,要看的自然是控水相关的典籍。而水族作为万水之主、水系之宗,在这方面可谓权威。十本典籍有九本都是水族大拿著作的。她为了读懂,修习古水族的语言便也不奇怪。


    “殿下,我能看这些书吗?”她指指。


    玄溟垂着眼帘,神色淡漠:“你不是已经在看了,又何须多此一问。”


    “怕您反悔要收回去。”


    玄溟摇头:“我如今经脉俱断,留着这些又有何用?你看得懂,便拿去看罢。”


    他已是个无用之人,不想这些典籍随着他一同蒙尘。


    虞汐看着他苍白的面容,心中涌起难以言说的担忧:“我就在这看。”


    他坐回椅中,阖目不语。


    自那日后,虞汐便日日过来看书。玄溟依旧沉默寡言,却会在她遇到生僻字符时倾身指点,会在她修炼受阻时提点关窍,甚至传授了她仙界独有的“服气养元”之法。


    玄溟伸手,指尖轻轻捏过她的脸颊,又移至肩骨,最后顺着脊梁一路向下,轻按腰际。


    虞汐:“?”


    “经脉走向,在凡人中算得上是佼佼者。但置于天界,便不足为奇了。”他收手道,“可惜我灵力尽失,无法为你重塑经脉。否则以你的资质在同辈仙人中,绝对可以跻身前列。”


    虞汐其实挺满意自己现状的,但为顺他的意,还是适时流露出些许憾色。


    ......


    虞汐与玄溟同属水性,随着她修为渐长,灵力外溢,周身萦绕着一层薄薄的水润灵气。


    玄溟靠近她时总觉得通体舒泰。加之她日复一日地诉苦装可怜,玄溟确实也做不到视而不见,于是,在一个狂风肆虐的夜晚,他默许她抱着衾被,踏入了他的寝殿。


    入夜后的她倒是异常安静,许是白日里活蹦乱跳说得太多,倦了。


    玄溟侧卧于榻,难以成眠时,便借着透窗而入的朦胧月光,目光静静描摹她的睡颜。


    ——清秀温婉,倒与她那跳脱的性子不符。


    这日,玄溟正阅览姨母传来的讯息。虞汐在院中绕了一圈后进门:“殿下,我们这里不供应膳食的么?”


    信中所言证实了虞汐先前的话——姨母确然伤势无碍。重伤的消息,乃是外围的人以讹传讹。


    他眉间阴霾稍散,将信笺收入袖中,与先前的信放在一起:“不供。你已的飞升的仙人,难道还未辟谷?”


    “辟谷是辟谷了。可在这锁仙台,乐趣本就少,若连饭都没得吃,岂不更无趣了?而且我见其他殿下宫苑皆有仙膳供应,为何独独我们这里没有?”


    “他们是皇子,我们是囚徒,岂可相提并论?”


    “您也是皇子啊!神位可撤,难道您体内那一半天家血脉也能撤去不成?我不容许他们这么欺负人!”她伸手,眸中闪着执拗的光,“殿下,您把令牌给我,我去找他们理论。”


    玄溟心知劝她不住,解下腰间令牌递过:“出了门朝右走,可见天池。池畔那座金顶宫銮,便是食神居所。——去吧。去一趟你就死心了。”


    虞汐接过令牌,转身便驾起一道云光疾驰而去。


    她去势极快,若一切顺利,估摸着一炷香内便可往返。最慢也只半个时辰。


    然而人间一个昼夜过去了,仍不见她的踪影。


    玄溟立于门前等候。雾气聚了又散,沾湿了他的鬓发,他方在路的尽头望见虞汐的身影。


    父皇布下的禁制令他无法踏出半步,只能原地驻足。


    虞汐似乎颇怕见他,一直垂着脑袋,偷偷抬眼一瞥便又迅速低下。中途甚至试图绕行。


    看这样子,就知道她在食神处碰了钉子


    玄溟抱臂笑:“如何?”


    “早同你说过了。”


    笑着笑着,眼底就有些许潮湿。


    虞汐裹着被子气鼓鼓直至天明,天亮时,对他宣告:“他们不提供膳食我们就自己种。反正所需的种子我这儿都有,就不信吃不上这顿饭。”


    玄溟只当她是一时意气,过几日便消停了。


    不料她竟是铁了心,一连数日,拿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锄头,蹲在殿外空地上一寸一寸地开垦——刨开结板的黄土,拣出内里的碎石,将坚硬土块敲得细碎,最后用犁将整片土地翻得蓬松柔软。


    玄溟破天荒地改了常年关窗的习惯,任由云海的风带着湿气飘进殿内——不为别的,就为了能更清楚地看到窗外那片被虞汐折腾出的荒地。看看这家伙究竟能忙活到什么时候。


    未过几日,虞汐就在翻整好的土地里撒下了种子——据她言,是凡间带来的马齿苋种,言道长成后既能入膳,又能入药,还能换些仙晶买些生活用品。可没过多久,她便犯了难——那些破土而出的嫩芽羸弱干瘪,叶瓣泛着不健康的黄意,毫无生机可言。


    玄溟见她蹲在田埂边,蹙眉盯着那些苗儿,指尖捻起一撮土,凑到日光下端详。认真的模样让他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提醒道:“别白费力气了。锁仙台地处人神交界,罡风烈煞。你亲身体验过,就该知此风酷烈连生灵体内的暖意都能剐去,何况地上尘土?此间土壤早已被罡风蚀得贫瘠不堪。你挖掘时,未见尽是砂石杂草么?所以别忙活了,没用的。”


    虞汐张开手指,凝视着指缝间簌簌滑落的沙土,若有所思。自那日后,虞汐便不再终日围着那小块土地打转了,转而开始频繁外出溜达。归来时,脸上总是一派云淡风轻,看上去似乎只是去散心。


    但玄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每回见她归来,他都刻意放慢书写的速度,目光紧锁窗外,试图勘破真相。


    这日,虞汐又如常溜达回来,步履轻快,仰首望着云海吹起口哨,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慢悠悠踱至自己开垦的那方土地旁,忽地蹲下整理裤脚。待整理妥当,猛地回首左右环顾,确定四下无人,方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乾坤袋。下一瞬,玄溟便目睹了令他愕然的一幕:只见虞汐解开袋口,手腕轻抖,一堆黝黑湿润、散发着肥沃气息的泥土便从袋中倾泻而出,落在那贫瘠之地上,迅速堆起一个小丘。


    她动作麻利地将新土与旧土混合均匀,直至看不出层次为止,再用锄头细细耙平,末了还不忘用手压实拍紧。


    玄溟:“……”


    为了几株草药,竟不惜去锁仙台外“偷土”?这执念也太深了吧。


    虞汐铺妥土壤,又仔细检视一遍,确认未留痕迹,方才满意地拍拍手,将乾坤袋收起,哼着凡间小调返回殿内。


    途经书斋窗户时,她特意朝内望了一眼,见玄溟仍在习字,展颜一笑,挥了挥手道:“殿下,我今日的农活做完啦!待我的马齿苋长成,给你煮草药茶喝啊!”


    玄溟看着她那比云隙透出的日光还要灿烂几分的笑容,如鲠在喉,终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