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眉心压低，又把面前明显在紧张的少年打量了一遍。


    看他还仰头认真的看着自己，没有一点要退缩的意思，开口问：“你的家长呢？”


    姜不言短暂的迷茫了一下：“啊，吃饭还需要家长吗？”


    不是只需要钱就行了嘛？


    少年抿了抿唇，低头的时候前额的黑发遮住了眼睛，被他随意的往上撩了撩，又从钱夹里拿出一张粉色钞票。


    一双仿佛被水洗过的大眼睛清澈透亮：“我没有家长，这些够吗？”


    没有家长？


    这少年看着年纪不大，也就十六七的样子，怎么会没有家长。


    闻越不喜欢不真诚的人，张口想要拒绝，可当目光落在那白皙瘦削的手腕上时，最终还是侧了侧身子。


    “进来吧。”


    屋里烧着壁炉，很暖和，饭菜已经端上桌了，两个菜一个汤，厨房里好像还烤着什么东西，有很浓郁的奶香味儿。


    姜不言咽了口口水，感觉肚子更饿了。


    幸好他还知道在别人家要礼貌，跟着闻越进来后就乖乖的跟在他身后，只是眼神一直不自觉的飘向餐桌。


    人来都来了，闻越又去拿了副碗筷，转过头看到少年还在那里站着，扬扬下巴：“外套可以放沙发，过来吃吧。”


    姜不言手里还攥着两张钞票：“这个给你。”


    闻越看了一眼：“不用。”


    他只当面前的少年是个家长不在家的孩子，而且看上去，还是两个极其不负责的家长。


    少年看上去差不多也快成年了，身高却只有一米七五左右，又瘦又小，脸色更是苍白的不像话，一看就营养不良。


    人在面对弱小无害的对象时总是会生出无用的恻隐之心，要是放在前几年闻越可能不会多管闲事，但现在。


    他看了眼脱掉外套的单薄少年，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像是感知到了他的目光,也扭头看了过来。


    现在的他已经有能力为自己的恻隐之心买单，所以他不介意偶尔流露一点善意，提醒自己不要堕落。


    可惜，姜不言并没有get到他的意思：“是太少了吗，可我现在只有这些......”


    保姆走的时候把他仅剩的钱也带走了，记忆中的姜不言这一年多的时间一直在镇里的面包店做工，维持基本的温饱问题。


    他刚醒来的时候有试图找过记忆中的“父母”，可当他循着记忆打开手机却发现姜不言这几天一直在给备注为“爸爸”的人打电话，他数了一下，一共打了五十八个。


    五十八个电话，都是打给同一个人，但一个也没接。


    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绪反涌上来，他又连着打了好几个，这一次终于有人接了。


    可他还没开口，对方就很不耐烦的吼道：“干什么，你烦不烦啊，打扰别人的家庭你都你不觉得可耻吗？臭傻子！”


    姜不言当时就愣住了，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记忆中模糊的片段渐渐清晰，他记起来了，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妈妈去世后爸爸就再婚了，他被送到了这里，再也没有回过家。


    姜不言很生气，特别生气，超级生气。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凶，明明自己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如果他还是猫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抓花他的脸。


    可现在他现在是人，气的耳朵通红也只会说一句：“你才是傻子！你比阿黄还讨厌！”


    ——阿黄是一直大黄狗，以前总是张着大嘴吓唬他。


    骂完他就直接摁了电话，自己一个人“吧嗒吧嗒”掉了会儿眼泪。


    闻越看他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以为他是因为钱而窘迫，把碗筷放好，示意他过来吃饭。


    “一顿饭而已，不收你的钱，自己留着吧。”


    姜不言眨眨眼睛：“啊。”


    不收钱的吗，他可真好。


    可是以前妈妈还在时说过，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接受了人类的投喂是要撒娇示好的，这是一种礼貌的感谢方式。


    唔，如果能让人类开心的话最好，因为他们下次还会来送食物。


    姜不言想起面包房的格拉太太每次见面都会给他一个拥抱。


    少年拧紧的眉头慢慢松开，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


    然后闻越就看到他朝自己走过来。


    身体下意识的想要做出防御姿态，习惯告诉他他应该躲开，不能让人近身。


    可面前的少年又实在是太无害了，他克制的向后仰了仰，直到后背抵住了椅子靠背。


    姜不言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僵硬，两人一个站一个坐，闻越也没比他矮多少。


    他双手搭上闻越的肩，在男人脖颈间蹭蹭，像是以前蹭人类的手心一样。


    “谢谢你，我以后会报答你的。”妈妈说的话他都记在心里，不能做没良心的坏猫。


    脖颈间毛茸茸的触感蹭的人有点痒，因为离得很近，少年干净的气息猛的闯入鼻腔，几乎就在那一瞬间，闻越愣住了。


    好像有什么被骤然被敲出了一个角，怀里瘦弱的身体隔着薄薄的胸腔将体温传至心底，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他已经很多年没让陌生人近过身了。


    怀里的人小小的一个，居然意外的温软。


    直到少年已经在自己旁边坐好，闻越才回过神。


    意识到这是一种示好的举动，他突然很轻的笑了一下，放松身体揉了揉额角。


    黑暗里呆久了，都快忘了有光的地方长什么样了。


    姜不言已经感谢过了，此时眼巴巴的看着闻越：“我可以吃了吗？”


    闻越心情不错：“随意。”


    那姜不言就不客气了。


    这顿饭吃的很开心，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太饿了还是这里的饭太好吃了，他吃饭的时候全程没有说话，直到实在吃不下才遗憾的放下碗筷。


    意料之外的，他的吃相很好，温吞斯文，姜不言自己都没注意到，这是他还是猫时的习惯。


    即便是流浪猫也很少有狼吞虎咽的，这是身为猫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看他还盯着桌上的菜，闻越询问：“吃饱了？”


    其实他刚才吃的并不算很多，也就是正常少年人的饭量，还要再少一点。


    姜不言摸摸肚子，乖乖点头：“吃太多会肚子痛。”


    他还是猫时因为贪吃坏过肚子，缓了好久才好。


    闻越看向他捂着的地方，那是胃。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去厨房端了两份切好的小蛋糕。


    分量并不大，饭后甜点。


    姜不言眼睛又亮了。


    免费蹭了顿饭，临走还打包了份蛋糕，这位先生真是个好人！


    吃饱喝足的姜不言眯着眼睛，脸上也有了血色，终于不那么苍白了。


    少年穿上衣服，乖巧的接过闻越递过来的蛋糕，弯弯眼睛：“谢谢您，可以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吗？”


    “闻越。”


    “闻先生，我叫姜不言，很高兴认识您。”


    姜不言站在门口，歪歪脑袋想了想，又上去给了闻越一个拥抱。


    ——猫猫表达友好的方式就是蹭蹭贴贴，但人类相对含蓄，他都知道的。


    一个一触即分的拥抱，既不会让人感到冒犯，又能让人感觉到诚意，分寸拿捏的刚刚好。


    闻越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周敬，去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