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纳木错的约定
作品:《我的可可西里》 拿着才让给的手绘的通信线路图,他的话还萦绕在我耳旁:“小林,沿着这些线走,能看到最真的高原。”
小白玛指着图上标着黑颈鹤巢区的地方说:“阿佳,以后我们再来这里看小鸟好不好?”
“好!”我握紧她的手,忽然想起我们在查那草场的约定,一起去纳木错:“明天是周六,我带你去看纳木错吧。”
“太好了!”小白玛笑得特别甜。
我们在拉萨通信车间住了一夜,本来想着第二天找车去纳木错,可何主任非要把他的车借给我,没办法,我就笑着说:“何主任,回来把油给你加满。”
自从小白玛提过纳木错之后,我在百度上查了很多次,那是西藏三大圣湖之首,按理说,去的路应该很多。
然而,路并不好走,可能也是我不知道路的缘故,小白玛虽然去过,但也不认识路。只要看见牧民,我们就会停车下去问一嘴,然后继续在戈壁滩上颠簸。
车窗外是连绵的草甸,偶尔能看到几只藏原羚蹦跳着掠过,小白玛坐在副驾驶,手里攥着才让送的地图,时不时抬头问我:“阿佳,才让哥画的这个也看不懂啊。”
“他画这个东西吧,就自己能看懂,人家是给我留纪念的。”我笑了笑,总不能说人家的礼物是一张废纸。
最终走走停停,30多公里的路,开了一个半小时才到。
车子驶进景区,翻过最后一个土坡看见纳木错时,我感觉我的心都化了,那是一种极致的蓝,做梦都想不出来的蓝。
湖水倒映着念青唐古拉山的雪顶,积雪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与湖水连在一起,湖边的经幡阵,红、蓝、白、绿、黄五种颜色的经幡在风里舒展,哗啦啦的声响,像无数人在低声祈福一样。
“哇!”车子刚停稳,小白玛就推开车门就跑了下去,她踩着湖边的碎石滩,弯腰捡起一块扁圆的石头,回头冲我喊:“阿佳,快过来,我们堆玛尼堆!”
碎石被晒得发烫,风中却带着丝丝凉意,小白玛用小石子垒塔,她的动作虔诚,每放一块石头就默念一句:“铁路平安”、“我们不散”。
我举起相机,对着她逆光的侧脸按下快门,阳光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边,腕上的红绳与湖水相映,成了这蓝白世界里最鲜活的色彩。
“你在拍什么?”她忽然回头,伸手想抢我的相机。
我笑着躲开,翻看刚才的照片:“拍我们白玛多吉最美的样子,贴在北京的家里……”
现在可以说我在北京有家了,昨天晚上我们刚驶离萨尔岗,手机有了信号,收到的短信上李科长写着让我给他回电话。
听筒里,李科长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林成,恭喜啊,你晋升资深记者了!月薪涨两千,还有个好消息,单位给你分了套公租房,在丰台区,六十多平,能落户,月租才三百二,纯单位福利。”
当时,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反复确认了三遍才敢相信,李科长还说:“好好干,明年老许退休,编辑的位置我给你留着!公租房的钥匙已经放办公室了,回来就能领。”更加充实了我的干劲。
我们在纳木错坐了整整一上午,中午的时候遇到位转湖的藏族老人,老人穿着藏青色的氆氇袍,手里摇着转经筒,看到小白玛堆的玛尼堆,笑着用藏语说了些什么。
小白玛翻译给我听:“老人说,我们的心愿很真,会实现的。”
老人还伸手给小白玛摸顶祈福,又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汉族小伙,靠谱。”
小白玛还是以前那样,对我的相机充满好奇,抢过去摆弄了半天,对着湖面按了好几次快门,结果不小心拍了张空镜。
她看着相机后背,懊恼地吐了吐舌头:“阿佳,我浪费了一张胶卷。”
我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没事,现在没有胶卷了,内存不够了,以后我们来纳木错,多带几张卡,拍一整本相册。”
夕阳西下时,湖水被染成了橘红色。
我们并肩坐在碎石滩上,看着太阳一点点沉进山坳,风里的经幡声、湖水的拍岸声,还有小白玛轻轻的哼唱声,凑成了我在高原听到的最动听的高原旋律。
周日晚上,我按电报要求离开拉萨前往西宁房建生活段那曲安多南保障点。
车子驶离拉萨市区后海拔就开始攀升,路边的建筑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戈壁滩和零星的牧点,或许是路不好的缘故,车子整整开了一夜,到达安多南时已经次日9点了。
保障点藏在一片低矮的土坡后面,几排砖房围着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里堆着钢材、水泥和各种维修工具,墙角挂着几串油光锃亮的风干肉。
“林记者,那就是工长何长安,陕西咸阳人。”司机老陈介绍完,大声喊了句:“老何,林记者来了。”
我顺着司机的手看去,老何个子不算高,肩膀却很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正带着几个工人扛暖气片,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林记者是吧?”何长安放下暖气片,伸手在工装裤上擦了擦,过来和我握手:“我是何长安,早就接到电报了,就等你过来了。”
他指了指身边的牧民:“这是老孙、小陈、小许,小刘,远处那几位也都是我们工区的人。这位是达娃,家就在旁边三公里的牧点,经常来给我们搭把手。”
“你们好!”我和众人点了点头。
大家都朴实的笑了笑,或许是第一次见尴尬的缘故,谁也没多说什么。
“林记者,辛苦。”达娃的汉语带着浓重的藏腔,我举着采访本问他:“达娃大哥,你经常来帮保障组干活吗?”
“去年我家的抗震房被雪压塌了一角。”达娃蹲下身,拿起地上的扳手摆弄着:“冬天雪太大,牧点的路都被封了,是老何带着人冒雪来修的,修了整整两天。现在他们忙,我来搭把手,应该的。”
“别说这些了,都是互相帮忙。”何长安笑着拍了拍达娃的肩膀:“我们要去修K836+200的护路房暖气,那地方偏,冬天零下三四十度,暖气坏了,工人夜里根本没法住。林记者,跟我们一起去吗?”
“当然要去了。”我笑了笑。
“你是客人,必须问一下你。”老何看了看表,回头对工人们喊:“收拾收拾,现在出发,争取中午前把暖气片装上。”
我赶紧收起采访本,上前帮着抬暖气片,小白玛也跟着起身,顺手拿起旁边的一个工具袋:“我也去帮忙。”
何长安笑着点头:“行,正好缺个递工具的,弟妹小心点就行。”
护路房在保障点东南方向十多公里的地方,车子沿着简易路行驶,路边的草甸因为连日的降雨显得格外青翠,偶尔能看到几顶牧民的黑帐篷,炊烟袅袅地升向天空。
何长安一边开车一边嘀咕:“这几天雨下得多,上次去看的时候,护路房的墙面好像有点裂,希望别出什么事。”
这话不止一个人说过,我也亲自和旗吾玛工区工长杨卫国抢修过路基,冻融交替容易导致地基松动,进而引发墙体开裂、沉降。
车子驶到护路房门口时,我皱了皱眉头,这是一间简陋的砖房,墙面是土黄色的,靠近墙角的地方果然有一道明显的裂缝,从地面一直延伸到窗户下面。
何长安掏出卷尺量了一下,最宽的地方足有两厘米,墙角的地面上能看到细小的泥缝。我学着杨卫国用脚轻轻一踩,地面有些松动,甚至能感觉到轻微的沉降。
“情况不太妙。”何长安蹲在裂缝旁边,皱眉摸了摸裂缝里的泥土:“这不是简单的墙面开裂,是雨季冻融导致地基松动了,再下雨的话,房子可能会塌。”
达娃也蹲了下来,手掌按了按地面:“这里地下是冻土,雨季一化就软,承载力不够。得用工字钢把墙体撑住,再填碎石夯实地基,不然没用的。老何,材料够吗?”
何长安皱着眉摇头:“只带了暖气片和一些小零件,工字钢和碎石都不够,得从安多县城调运。”
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笔记本,翻开看了看:“我记着上次报了材料,按理说该到了。可能是下雨路不好走,补给车还没到。”
我掏出采访本,飞快地记录着眼前的情况,工人们拆卸旧的暖气片,生锈的螺丝拧起来格外费力,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何哥,这是干什么用的?”我问。
何长安指着裂缝说:“林记者,这护路房是线路巡查工人的休息点。K836到K840这段冻土不稳定,经常出问题,公路段的路基、探伤、线路、桥梁等工人每天要徒步巡查十多公里,晚上靠这房子遮风、避兽和挡雨。”
这时,达娃指着不远处的土坡说:“那里的碎石质地硬,适合填地基,可以先去挖一些过来,先做临时加固,等工字钢到了再彻底处理。”
“没毛病!”何长安立刻安排两个工人跟着达娃去挖碎石,剩下的人继续拆卸旧暖气片。
小白玛跟着工人搬工具,她的力气不大,却格外认真,每搬一件东西都要用尽全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放下采访本,走过去想帮她,她却摇摇头:“我能行,你赶紧记录吧,别耽误了你的工作。”
没过多久,风渐渐大了起来。
何长安抬头看了看天:“不好,怕是要下雨了。”他冲着正在挖碎石的工人喊:“伙计们,快点,争取在下雨前把临时加固做好!”
“知道了,工长。”工人们应了一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可能是变成了资深记者,我看着开裂的墙体,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使命感。
之前采访过的铁路人,无论是工务段的“钢轨医生”、供电段的“光明使者”,还是通信段的“神经守护者”,他们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坚守着。
而眼前的房建工人,这些高原铁路的“后勤兵”,他们修的不仅仅是房子,更是铁路人的安心,是高原上的温暖。
“阿佳,这里比拉萨海拔高很多,能挺得住吗?需不需要吸氧?”小白玛递过来一瓶水,我接过喝了一口,水带着淡淡的甜味,是她出发前灌的矿泉水,还加了几片红景天。
“没什么事儿,我能挺住。”
远处的乌云越来越近,风里已经带着雨丝,砸在脸上凉丝丝的。达娃和工人们扛着碎石回来了,何长安一声令下,大家立刻开始填地基、加固墙体。
雨开始零星落下,打在护路房的屋顶上,发出“噼啪”的声响。何长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我喊:“林记者,你和小白玛先回车里躲躲吧!”
我摇摇头,举起手里的采访本:“没事,我再记录一会儿。”
小白玛也没有回车里,而是找了块塑料布,小心翼翼地盖在我们的头上。
过了几分钟,雨越下越大,远处的戈壁滩变成了一片泥黄色,我看着护路房的裂缝在雨水的冲刷下一点一点渗着泥沙,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