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中午，店里只来了两位客人。许爸和许妈并肩坐在柜台后，目光一遍遍扫过这间八十平米的小饭馆。


    六张木桌，十二条长板凳，每一个角落都深深烙印在他们的记忆里。这间陪伴了他们五年的小店，难道真的只能放弃了吗？


    夫妻俩愁容满面，一遍遍擦拭着桌子、柜台，仿佛只要双手不停，心里的愁绪就能暂时搁置。


    桌子擦得锃亮时，许妈轻叹一声，起身出门买东西。


    过了好一阵，珠帘掀动，有人走了进来。许爸抬头，一眼就看见了许知味：“知味？你怎么回来了？”


    许知味快步走到许爸面前。她的父亲，黑，壮，蛮实，脸上是经历风霜与被生活打磨过的疲惫。


    她一把抱住他：“爸，我想你了。也想妈了。”


    许父一愣，慌忙擦了擦手，轻轻回抱住女儿：“是不是受委屈了？公司里有人欺负你？”


    女儿才刚工作两个月，许爸担心女儿在外头受了欺负。


    他立刻提高了嗓门：“谁欺负你了，爸帮你打回去！”


    许知味松开许他，道：“没人欺负我，只是想你们了，就回来看看。”


    “真没事？”


    “真没事。”


    许爸松下一口气。


    许知味：“妈呢？”


    “刚才出去卖东西了，差不多也要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许妈风风火火地跨进店门，嗓门洪亮：“哎哟那些老太太，抢起东西来比年轻人还利索，我都挤不进去！”


    看到许知味，她声音陡然一转：“闺女，你这么回来了？”


    “想你们了，就回来了。”许知味上前抱住母亲。许妈的反应和许爸如出一辙，第一反应也是女儿受了委屈，连声追问。


    许知味再三保证真的没事，许妈这才放下心来，轻轻摸着她的头：“吃晌午饭了吗？”


    “还没。”


    许爸接话：“想吃什么，爸给你做去。”


    “豌杂面。”她最爱吃许爸做的豌杂面。


    许爸道：“我去做，你俩都歇着。”说完便钻进后厨忙活起来。


    许知味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父亲壮实的背影。他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动作利落地洗菜。


    他炒肉酱，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音，是她从小听到大的交响曲，熟悉地音在她的每一寸脑海里。


    面端上桌，热气腾腾。许爸特意多舀了几大勺肉酱，满得快要溢出来。碧绿的青菜衬着淡黄的面条和豌豆，朴实而温暖。


    许知味拿起筷子，轻轻搅动面条。热气扑面，熏得她眼眶微湿。


    对于作为大齐厨神的她来说，这碗豌杂面有着太多可以挑剔的地方。


    杂酱火候稍过。汤底不够醇厚。面条煮得略软，少了些筋道。青菜下锅早了些，失去了最脆嫩的口感。各种调味料比例略微失衡。


    每一处，都是寻常人家做饭常有的不足，每一处都不完美。


    可是，当第一口面滑过喉咙，许知味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落进碗里。


    就是这个味道。


    在古代的十八年里，她站在天下厨艺之巅，尝遍山珍海味，无数珍馐。可每当夜深人静，她最想念的，就是这碗不够完美的豌杂面。


    在古代时，她苦心钻研，试图复原这碗面的每一个细节，用最精细的刀工，最精准的火候，最上等的原料，却始终做不出这碗豌杂面的感觉。


    她想要复原出来的豌杂面，是父亲精心做出来的面条，是父亲每天清晨去菜市场挑选的猪肉，是父亲一棵棵洗净的青菜，是这个小家里独有的咸淡，是无论走到哪里，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无法复制的，家的味道。


    御膳再精，不过是技艺的极致。而这碗面再朴，却是爱的化身。


    她之所以复原不出来，不是技艺的差距，是心的距离。是爱的距离。


    “怎么了？不好吃吗？”许爸问，“爸重新给你做一碗。”


    许知味：“不，好吃，特别好吃。是因为太好吃了。”


    她大口大口地吃着，不顾形象，仿佛要将这十八年错过的味道一次补回来。


    “慢点吃，别噎着。”许爸轻轻拍着她的背，而许妈又去盛了一碗面汤。


    许知味吸溜着面条，仿佛从未有过如此幸福。


    此时此刻，对许知味而言，世间至味不在任何山珍海味、珍馐佳肴，而就在这一碗家人亲手做的寻常豌杂面里。


    “你这孩子，有那么好吃吗，还给吃哭了。这么大的人了，吃个东西都能吃哭，怎么还跟小孩一样。”许妈一边嫌弃许知味，一边给许知味碗里舀肉酱，恨不得把所有肉酱都倒进许知味肚子里。


    许知味擦擦泪，笑起来：“太好吃了忍不住。”


    许爸见闺女这么爱吃，心里高兴：“要不再给你煮一碗？”


    “够了够了。”


    吃完一海碗的豌杂面，许知味喝了几口凉茶。听许妈问：“怎么不昨天回来，今天都周日了，明天要上班，怎么赶得回去？”


    “明天不上班，最近公司没事，多放几天假。放到十三号。”


    “那还能在家多待几天。”许妈说着起身，“我去买些菜回来，晚上吃顿好的。”


    “不用了。”许知味知道家里现在不宽裕，“随便吃点就行。”


    许妈没听，拿上钥匙就走了。她和许爸随便吃点没事，可不能委屈了闺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能不吃顿好的。


    许妈离开后，许爸接到物业的电话，那边要上门维修水管。许知味道：“爸你去吧，我在店里守着。”


    “成。”


    下午两点，饭点已过，店里只剩下许知味一人。她调整了下风扇的角度。现在家里拮据，店里的空调也舍不得开，只开着风扇。


    许知味托腮，望着不停旋转的风扇出神。


    “老板，现在还有啥吃的？”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许知味眼珠一转：“咱们店现在的招牌菜是蛋炒饭，您要不要尝尝？”


    “多少钱一份？”


    “八块。”


    “行，来一份吧。”


    “请问有什么忌口的吗。”许知味说了蛋炒饭里包含的配料。


    “都可以。”年轻男子名叫李尚，他坐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许知味来到后厨。她之所以要说招牌是蛋炒饭，是有原因的。


    她若是一下子做什么都好吃，怎么解释？只能说是她这几个月潜心钻研蛋炒饭，所以现在蛋炒饭做得很好吃。然后在父母面前一日一日练习厨艺，一点一点将厨艺天赋展露出来，一点一点做出其它好吃的菜，也就顺理成章了。


    李尚心情烦躁得很。本来今天休息，公司却临时叫他回去加班。中午开会拖了太久，耽误了吃饭时间。平时这个点，他早就吃过午饭了。


    他也不想点外卖，就出来随便找一家饭馆吃饭。只希望以后上司别再耽误他吃饭的时间了！


    吃饭不规律，胃是要坏的！他愤恨地咒骂着自己的上司。


    放假临时加班就算了，还耽误吃饭！李尚不停地腹诽。就在他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骂上司时，许知味端着一盘蛋炒饭走了过来：“您好，您的蛋炒饭。”


    李尚看向蛋炒饭。见盘中蛋炒饭金灿灿，如金黄松散的云朵堆积，他微微讶异，这蛋炒饭，卖相可真漂亮。


    忽然，蛋炒饭热腾腾的香气钻进鼻子里，李尚一愣。这么香？！他拿起勺子快速舀一勺。


    香喷喷的蛋炒饭入口，咀嚼几下，一股子浓郁到几乎让舌头发麻的美妙滋味瞬间席卷而来。


    “我靠！”李尚脱口而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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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到李尚震惊到眼珠子都快蹦出来，许知味失笑。


    “老板，这蛋炒饭是你炒的？”


    “嗯。”


    他眼珠子瞪得更大，“老板你莫非是国宴大厨？”


    “不是。”


    “那你也太牛逼了吧！”他道，“以前我也来你们家吃过，也没这么好吃啊！你以前没在店里下过厨？”


    “下过厨。不过最近在钻研厨艺，厨艺比以前长进了些。”


    “牛逼。”说完李尚埋头继续吃蛋炒饭，生怕吃慢一点蛋炒饭就消失了。


    飞快吃完一份，意犹未尽，他又点了第二份。此刻，因为临时加班、耽误饭点而产生的烦躁早已烟消云散，满心满眼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与满足。


    太！好！吃！了！李尚吸溜口水。


    小时候看动画片，看到主角会做出发光的食物，他曾天真地以为世上真有好吃到会发光的食物。稍大些后，才知道自己被动画片骗了。


    世界上根本没有好吃到会发光的食物！


    但刚才，他仿佛真的看见那盘蛋炒饭在发光！


    虽然物理意义上并没有真正发光，但他感觉自己吃到了好吃到会发光的蛋炒饭！


    他伸长脖子望向厨房方向，半秒钟都等不及了，恨不得立刻就能吃上第二份。


    怎么还没好？他仿佛从未如此焦急地等待过什么。当年高考等成绩都没这么着急。


    等着等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来，直接拨出去一个电话。


    李尚的死党周晓明正在睡觉，被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


    “什么？超级好吃的蛋炒饭？哪家？许记饭馆？春熙老街那家？那家我们之前不是吃过吗，味道还行，但也不至于像你说的什么超级无敌螺旋升天好吃吧！”


    李尚：“跟以前味道不一样！真的超级无敌巨好吃！你离这里近，七八分钟就能赶过来，快过来吃！”


    听李尚不像在开玩笑，周晓明将信将疑：“难道是换老板了？”


    “还是原来那个老板。今天蛋炒饭是他女儿做的，老板女儿手艺居然这么好！绝了！”


    “真这么好吃？”


    “你来了不就知道了。”


    大概十多分钟后，周晓明来到许记饭馆。这个时候李尚的第二份蛋炒饭已经吃完。若不是肚子实在吃不下，他还想再吃一碗。


    见死党来了，李尚赶紧道：“老板，给他炒一份蛋炒饭，谢谢！”


    许知味抬起头，温婉白净的秀气脸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笑盈盈应道：“好，请稍等。”


    周晓明望了一眼许知味，又看了一眼眼睛直勾勾盯住许知味的李尚，心里哼笑一声。


    如果这老板女儿做的蛋炒饭真像李尚说的那么超级无敌好吃，这家店早就该出名了，不至于生意这么冷清。这家店生意不如周围饭馆好，他们先前来吃过几次，都有所了解。


    李尚这小子，八成是看上老板女儿了，在给人家拉生意呢。不过话说回来，这老板的女儿确实长得好看，李尚动心也正常。


    对上好友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李尚莫名其妙：“你什么眼神？”


    周晓明啧一声：“别这么直勾勾盯着人家女孩子看，太明显了。”


    李尚：“什么？”


    周晓明：“兄弟给你个建议，追女孩子呢，要懂得分寸，别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人家可能会反感。”


    李尚：“？？？什么鬼，你在说什么？”


    周晓明：“还跟我装，我还不了解你？”


    等听完周晓明后续的话，李尚无语凝噎：“……我追你个头！我不是因为看上她才帮她拉生意，是她做的蛋炒饭真的有那么好吃！”


    “鬼才信。”


    “你不信等下你吃了就知道了。”


    “啧，嘴还挺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