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罚抄

作品:《鬓边香幔

    接连三日的夜间,晋王府主屋都是敞亮的,孙管家守在院门,王妃一唤人,他就得进去给灯烛添满油。


    前院正堂,“光明正大”字匾之下,晏如温坐在圈椅上,慢悠悠地掀开茶盏盖子,浅浅抿了小口,望着面前两位正行礼的嬷嬷,开口道:“整整三日,王妃都是手不离卷,听说是礼教司的新规,这理应是好事。可,夜里灯烛不断,将整个寝屋照的跟白天一样亮,嬷嬷们可知道?”


    “回殿下,奴婢们也是方才晓得,王妃好学认真……”钱嬷嬷没想到今日殿下过了卯时还未去军营,以为他是留下为王妃鸣不平的,思忖过后刚说了一句,却被晏如温直接打断。


    “屋子那么亮,本王可是没一日没睡着过。”


    钱嬷嬷嘴张合着,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只好望向晏如温一旁的少姜,可少姜将眸垂着,也是神态伤默。


    “殿下,奴婢们只是遵章办事。”李嬷嬷面色不动,实则已是汗流浃背了。她只见过幼时的晋王,那时他还只是一位不争强的小皇子,话虽不多,人却也温良。可自他诈死回赵,再经静妃过世,世人对他的评价是一反既往,尽是贬评不善了,她也如是以为。


    “遵不遵章,遵谁的章,本王不在乎。本王在乎的是,你们让王妃这样整日整夜熟记,可有成效。”晏如温冷笑,又指指垂首的李嬷嬷道:“现在就在本王面前校验王妃吧,看看她答不答得上来。”


    李嬷嬷斜瞧了钱嬷嬷一眼,又朝正堂坐着的两位行了一礼,方恭敬开口:“王妃,请问,严祭祀篇中:凡祀天地,正祭前五日,应如何?”


    少姜敛眉思索片刻后,徐徐答:“应午后沐浴更衣……”


    数番问答,少姜也不是全然都答上来。而在一旁的晏如温,脸色也渐渐不好看了。


    “这就是礼教司的能力?”


    “这,还请殿下恕罪。”钱嬷嬷先行请罪,头身都弯下,就差匍匐在地了。


    她们其实不过是要走个形式,因为这样刁钻的要求,晋王妃总有答不上来的题,届时她们只需在皇后引导下,回禀皇上,说个王妃怠惰学业,不敬祖训。


    “本王的三日不眠,也没换来什么东西。”晏如温乜了少姜一眼,又望着另一个也缓缓躬下身子的李嬷嬷,眼色漠漠。


    “李嬷嬷,王妃此番表现,你满意么?”


    “殿下恕罪,奴婢一介宫婢,岂敢置评王妃。”


    “嗯,就当你满意吧,可本王并不满意。”晏如温扬起下巴,哼了一声继续道:“祖训是成祖皇的心血之作,身为赵国太子妃,竟然答的磕磕绊绊,说出去不知道要笑掉多少百姓的牙。”


    少姜闻言,只得将头垂得更低些,强压住翘起的唇角,他的演技越来越精湛了。


    “以后王妃每日都要抄一份全篇祖训,晚膳前先送到本王桌上,本王勾阅过了才算数,一直至王妃记全了。”晏如温言罢了起身,无视两位嬷嬷的互相对视,弹甩了一下衣袖,拂拂衣裙,抬脚就要向外走。


    “殿下!”钱嬷嬷慌忙间唤住晏如温,她们此刻不讲清楚,怕是再也见不到晋王的面了。


    “你们有异议?”晏如温停住脚步,皱眉回头,语气间颇为不满。


    “回殿下,王妃课程早已定下了。”钱嬷嬷梗着脖子,却不敢抬眼望向晏如温,只得继续开口:“若是……每日再抄下一训,恐怕每日间又要耗去半日……”


    若单是王妃祖训答不上,以后祭祀出了问题,她们都好推给“怠惰学习”。可是如今又是每日一训抄着,哪里能再说怠惰了。


    “那你们就捡着要点教她。不过本王还要提醒你们,她先是赵国晋王妃,再能是你们的学生。”晏如温最后头也不回的朝院外去了。


    屋檐处停了两只鸟雀,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


    “终究还是连累了嬷嬷们。”少姜抬首,对着堂中二人,笑得勉强。


    “王妃这么说真是折煞奴婢了,只是课业繁重,王妃日后恐要辛苦了。”李嬷嬷也提提脸颊,笑得官方,继续道:“今日午膳后,还请王妃至前院翩心湖,咱们需得进入下一课程了。”


    少姜点头应下,目送着她们离开了。她曾也学过礼仪,无非是要在举行正事时,行端笔直、严肃静候。天下同礼,不外乎于是。


    两位嬷嬷被安置在前院东南侧的厢房里,两个侍女则被安置在靠近后院墙的东北侧。


    “参见王妃。”水井旁,饶华正撸袖要净衣,倏地瞧见了小院门外缓缓走来的少姜,赶忙放下袖子起身行礼。


    饶华比香云身形结实些,加之少姜有意让持棍的人下手轻些,此时的她已可以做些轻活了。


    “起来吧,本宫这会得闲,正好来瞧瞧你们。”少姜微笑着抬手,不经意看了寝屋一眼,却没过去,而是反着方向到围墙边的石椅处坐下。


    饶华也随着少姜过去,恭敬地立在一边等她问话。


    “饶华,知道在这王府,你最该依靠的人是谁么?”


    饶华神色略有迟疑,但还是接着少姜说的回答道:“是王妃您。”


    少姜笑着摇摇头,又抬手点点她,


    说道:“最能靠得住的,只有你。不论你是否是顺了皇后心意而来,既来到这,生死富贵都是你自己换来的。”


    饶华闻言,将头抬起望了望少姜,眼底略过忧虑,随即又将头缓缓垂下,交叠的双手使劲攥着。


    “知道皇后为何要选你们两个送来么?”


    “还请王妃明示。”


    “你们两个的姿色,是那批宫女中拔尖了的。将这样一对妙人,送到本宫这个医女王妃身边,无论死活,都是对本宫的羞辱。并且你们的身世经历、性格习性,没有一处是相似的,若是再在王府引起了矛盾,皇后再想拿你们开刀,更是轻而易举。因为在她的筹谋中,缺少这样一个导火索。”


    饶华手脚有些颤抖,她知道王妃所说的的前半句,只是没想到另外一层,那就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她夹在中间,可想而知后果。


    “殿下并非皇后亲生,但即将要继承大统,相信其中利害也不必本宫多说了吧。殿下是凶狠了些,可他更不喜欢被人当傻子。你们被这么明着送过来,他再想视而不见,也是做不到的。”


    她们定然有什么把柄在皇后手中,少姜将这些话说透,倒不是为了让饶华即刻倒戈,反而是让她与皇后之间存有嫌隙。


    “王妃……奴婢……”饶华半掀起唇,说了几字又停下,她不知如何与王妃道。王妃心善,不止不怨恨她们,反而保下她们又苦口婆心说这番话。


    “你们都有苦楚,可谁又何尝没有呢?”


    晋王府的翩心湖不大,湖上还只飘着些许荷叶。因着是初春,荷叶已各有模样,有的是嫩绿的尖尖卷,有的微开口成了心形,有的已徐徐展开成圆形,一朵赛一朵的有趣。


    “王妃,在册封之日,您需先闻天子训,再行册封大礼,而后行祭司之礼、天象之礼。流程繁复,会从天未明进行到日落出星。届时无论衣服首饰重多少,王妃需要站多久,礼仪都是不能出错的。”


    钱嬷嬷手中端着一个平盘,里头摆了几只簪子,簪子通体墨黑,又好似泛着青光,是个简单的一头圆一头尖款式。


    “这是精铁铸成的乌簪子,奴婢现在戴在王妃发髻里,可充作册封时正冠的重量。”钱嬷嬷边说着,边将平盘举到李嬷嬷旁,由李嬷嬷执着往少姜头发间插去。


    三个按下去,少姜的脑袋已有些微晃,待瞧见余下还有三个时,她的内心只想要呐喊,这样戴着练站立十几日吗?天呐。


    少姜挺着个脖子,学着两个嬷嬷讲解的各式动作。她们倒不让少姜站很久,而是站一会、坐一会、再走一会,之间还要学行礼时要讲的训话。总之没让少姜腿疼腰疼,但是肯定不能闲着。


    就这么一直到日头歪斜下去,两个嬷嬷倒是不再拉着她练手脚了,而是给她卸了簪子,让她去书室抄祖训了。


    待晏如温归府时,瞧见的却是已经爬睡在书案上的少姜,他顿时心疼得不行。轻脚到少姜身旁,徐徐托起她的脑袋,想着给她抱送到榻上去,却没想到少姜哎呦呦地醒了。


    “如温,我的脖子酸疼……”


    晏如温又气又疼惜,不到一日就给他娘子训得颈疼疲困,那两妇人真的是与明摆着自己作对!


    少姜扶着脖子靠着圈椅背,拉着脸黑的晏如温就开口劝:“这两日我真得随着她们学学,待我尽快学会了,咱们逃遁便好了,不必与她们有争执,免得着他们的道。”


    晏如温咬着牙,狠狠挖了门口一眼,心头气闷得不行,可扭头又瞧见少姜眨巴着笑眯眯的眼睛,只得作罢。随后伸出大手给少姜揉揉脖颈,动作轻柔又不失力道。


    少姜看到他就要竖起来的眉毛,诶嘿嘿笑个不停。


    “后日,我会想办法将你带出府,到时咱们去紫牙市,为你买两个贴身女使。”


    “紫牙市,那是什么地方?”少姜阖着眸子,随着晏如温手上动作轻轻的晃动身子,满脸享受。


    “紫牙市是人市,却不归属任何一国。那里头的人也并非都是被迫去的,好些是身世不明却自愿为自己寻个好出路,多数还是有技艺傍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