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区楼下，唐逢远远就看到两个颀长的背影。


    一者撑着伞，深蓝色的西装背面被汗水浸湿了，另一个身着黑色的绸缎衬衫，在阳光下隐隐透着银色的云鹤纹，脊背薄而挺。


    唐逢心猛的一跳。


    一个不祥的预感悄然冒出——这件衣服她早上似乎才在裴允身上见过。


    直觉让她先不要过去，她脚尖微转，想离开。


    两人没给她机会。


    “笨笨。”裴允的声音唐逢还是听得出来的。


    撑伞的男人脸上一喜，惊讶道：“你们认识啊？”


    裴允淡笑：“我女儿。”


    他就是和唐逢联系的中介，唐逢在软件上见过他的证件照。


    已经被发现了，唐逢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并祈祷不是她想的那样。


    “爸爸。”她说。


    她的祈祷没有成功，裴允挽住唐逢的手，先一步往大厅走。


    “走吧，带我看房子。”


    中介和唐逢对视一眼，一个满脸震惊，一个生无可恋。


    “今天辛苦你了。”裴允指了指手机，朝中介道，“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就行。”


    中介会意，停下脚步，目送两人离开。


    等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他打开手机，就看到裴允给他发的转账，备注写着辛苦费。


    他瞬间就觉得身上的汗没有白流，走路都更有力气了。


    空旷的电梯里，父女两人面面相觑。


    裴允先开了口：“想问什么就问吧。”


    他一副知无不言的样子。


    唐逢撇撇嘴我：“爸爸是怎么发现我在出租房子的？”


    裴允笑出了声，唐逢知道他坏主意得逞时经常这样。


    “上班摸鱼刚好刷到的，笨笨缺钱了吗？”裴允问。


    唐逢名下的房产他很清楚，大部分都是和唐观辰买的上下层或是邻居，唯独这处是唐逢大学时自己买的。


    他原是想着女儿可能会有搬出去住的想法，过两天唐观辰不回家，她应该也待不住，想提前过帮她看看哪个位置比较合适，没想到有意外收获。


    “不缺钱，但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干嘛不物尽其用。”唐逢说。


    叮。


    电梯停在指定的楼层。


    唐逢选的小区是一户一梯的，输入了密码，两人步入其中。


    黑白灰极简装修风格，许久没有打扫的房子布着一层灰，阳台的窗帘紧闭，客厅的光线有些昏暗。


    唐逢开了灯，两人看得更清楚一些。


    厨房有一点使用痕迹，裴允很意外。


    “你以前在这住过？”裴允看到齐全的锅碗瓢碰就觉得不对劲。


    唐逢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藏在深处的记忆被唤醒，她偏移视线，脸上的表情不多，冷淡道：“借同学住过一段时间。”


    裴允脸上的笑容略僵。


    “带我去看看房间吧。”他放下拿在上手掂量的单人小锅。


    Omega的直觉告诉裴允，这不对劲。


    要是关系好，唐逢肯定会高高兴兴和他分享这位同学的趣事，就算他不认识，唐逢也能讲得绘声绘色，让他对对方产生兴趣。


    但现在唐逢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看来是闹掰了。


    这套房子一共有三个房间，一个主卧一直空着，客卧依旧有另一个人的踪迹。床头柜上的小螃蟹夜灯是唐逢绝不会主动买的。


    她小时候去海边赶海，被螃蟹的钳子夹过，举着手指哭了好久，从此单方面和螃蟹为敌了。


    裴允小声“啧”了一下，看来这个事情有点严重。


    “笨笨，这里太久没打扫了，灰尘有点大，我们先回去吧。”裴允说。


    唐逢从客卧出来，点头道：“爸爸，我想把这房子卖了。”担心裴允误会，她解释了一句，“不是因为缺钱。”


    裴允当然没有意见，他说：“好，不喜欢就不要了。”


    他没注意的时候，客卧空了许久的垃圾桶里来了个新住户。


    两人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在家看到唐观辰，唐逢还愣了一下。


    她带着冷风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到唐观辰面前：“你不是说，今天不回来了吗？！”


    唐逢还因此还真心实意的难过了好几秒钟。


    唐观辰从沙发上抬起头，眉头微蹙，疑惑道：“我什么时候说不回来了？”他只是看唐逢在那里待着无聊，让她先回家而已。


    显然，唐逢也反应过来了。


    “哦。”


    她理亏。


    冷风绕着她的腿走路两圈，唐逢弯腰把小狗抱起，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在意，一屁股坐在了唐观辰旁边。


    她的哥哥正抱着平板看视频，唐逢偷偷瞄了一眼，她只看到了一眼，屏幕瞬间变成了满屏的英文。


    唐逢：“？”


    唐观辰唇线绷紧，薄唇一张一合：“广告。”


    唐逢噗嗤笑出了声，把头埋进冷风厚实的绒毛里，这大概是唐观辰现在最想做的动作，唐逢替他做了。


    “哦～”唐逢猛吸小狗，才让自己没有在唐观辰面前笑得太张狂，但声音里的故意成分很明显，“原来是广告啊。”


    她都看到了！


    是最近在热播的一部偶像剧，朋友圈里的Omega都在看。


    她不关注这些的人都好到了好几次软件推送。


    长睫微颤，唐观辰面上依旧像在处理国家大事，粉透了的耳朵暴露了现在的不宁静。


    唐逢抱着冷风，侧着脸盯着他看，看着淡粉变成了深红，嘴角的笑容不断扩大，酒窝贴在冷风的绒毛上。


    她的声音不小，路过的李婶随口问：“是什么事这么好笑啊？”


    “冷风的毛弄得我痒。”唐逢笑说。


    唐观辰半信半疑，被迫看完了萧锐刚刚发过来的工作文件。


    和唐逢一起回来的裴允，一进家门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唐瓷身后，嘴巴说个不停。这幅样子被人看到了，一秒就能得出唐逢像谁的结论。


    他正和唐瓷说起那套房子的怪异。


    “闹掰的朋友？”唐逢疑惑，“我们笨笨性子这么好，能闹掰肯定是对方的问题。”


    “问题就在这！”裴允点头如捣蒜，“就算是烂人，笨笨也一定会回来吐槽，怎么可能这么安静，而且过了这么多年再看到和对方有关的事物还那么失落。”


    他得出结论：“她是不是谈过恋爱？”


    唐瓷嘴角翘起：“你女儿谈恋爱的第一件事是昭告天下。”


    “怪了。”裴允嘀咕了句。


    “你帮她把那房子处理一下，别让她触景生悲了。”裴允看着难受。


    唐瓷拍了拍他的肩，安抚了一下：“好。”


    逗唐观辰逗得不亦乐乎的唐逢根本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


    吃完晚饭，唐逢又和中介联系了一下，想着最少租出去几间。


    睡前，常朝音问唐逢明天有没有时间。


    电话那头传来阵阵风声，唐逢心念一动，拉开窗帘，就见对面的常朝音在和她招手。


    “好浪漫啊。”常朝音的声音徐徐传来，“中间的马路是隔绝我们的银河吗？真令人伤心。”


    为了配合她的表演，她还伸出手在虚空里抓了两下。


    唐逢被她逗笑了。


    言归正传，唐逢说：“我明天白天要和唐观辰去城南的科技展，晚上应该有。”


    常朝音闻言：“行，我和她们说一声。”


    她口中的“她们”就是唐逢以前的那些朋友，大家毕业后都各忙各的，许多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唐逢回国的消息传出，单独约她的也不少，她都以工作忙拒绝了。


    “你在公司怎么样啦？都没有听你提起过。”常朝音笑了笑，“忙成这样，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就能叫你小唐总啦？”


    唐逢一听到公司，立马带上痛苦面具。


    “最好不要，”唐逢说，“我没有公司就像鱼没有自行车，毫无影响；但我哥没有公司，相当于鱼没有水，活不下去。况且，唐家也不能没有唐观辰。”


    她说的可严重了，常朝音无奈道：“是是是，你哥哥是温室的花朵，你是沙漠小白杨。”


    唐逢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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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咕道：“本来就是。”


    晚风拂过面庞，带起的发丝飞扬。


    风比那年的更温柔。


    唐逢的思绪涣散，脸上漏出笑意：“我哥哥可单纯了。”


    唐观辰读初一那个冬天，有段时间，每天回来都会给唐逢带一块烤红薯。那烤红薯的个头很大，很甜，从寒风中带到家里还是暖乎乎的，唐逢可喜欢了。


    她还以为唐观辰良心发现了。


    那几天，唐观辰一回家就能收获一个忠实的小尾巴，绕着他哥哥长哥哥短的。


    一连吃了一个月，唐逢吃腻了。


    某天，她皱着脸和唐观辰打着商量：“明天不要烤红薯了好不好？我想喝你们学校的豆沙牛乳，要冰的！”


    她说不要烤红薯时，唐观辰脸上的表情明显一僵，纠结了一番还是答应了唐逢。


    隔天，他还是带了烤红薯回来，一共三个，没有唐逢的份，也没有她要的豆沙牛乳。


    唐逢气得眼泪直掉，不高兴：“哥哥骗人！”


    唐观辰那天根本没有听到她要豆沙牛乳，不然也不会答应，寒冬腊月，他不也不敢买冰的给唐逢。


    不明所以的唐瓷看两兄妹吵架，以为她是想吃，把自己的那份给了她，唐逢更不高兴了：“妈妈，我不要烤红薯。”


    唐观辰无奈，只能说：“我明天给你买。”


    唐逢眼睛一亮：“明天周六，也去吗？”


    他略一思索，点头：“只能买常温的。”


    唐逢委屈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擦干眼泪又接着当唐观辰的小跟班。


    隔天，唐逢早早就催出唐观辰带她出门，对方一拖再拖，拖得唐逢嘴一瘪，眼睫瞬间湿润。


    “哥哥又骗我吗？”小唐逢站在唐观辰面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非要他给个解释。


    “我没有，只是现在太早了。”唐观辰说。


    后来，唐逢才知道早是什么意思，


    烤红薯的奶奶还没有出摊，所以早了。


    这人某天路过，看到奶奶孤零零的一个人推着比自己身子大数倍的车站在这里吆喝，心软过来买了一个烤红薯，顺便听对方说完了自己子孙不孝的故事，此后每天都上赶着给人家送钱。


    这么多年过去了，唐逢依旧记得知道真相那天的无语。


    常朝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丝滑转换话题。


    “许灿明天也要去科技展，不出意外能应该能遇到她。”


    酒吧老板还有个正职工作，她还是拓界科技的产品经理。


    唐逢脚尖轻点地面，吊椅跟着晃了晃。


    “好耳熟啊。”


    耳边传来轻笑：“耳熟就对了，你家的子公司。”


    唐逢想起来了，这个名字她前几天在魏芝那里听过。


    唐逢回忆了一番许灿的形象，心道佩服。


    笑完，常朝音趴在栏杆上，手举着手机，突然伤感起来：“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两年，我这阳台都成摆设了，每次打开看到你那边是暗的，我就特别想去找你！”


    读书的时候，两人不想写作业，还隔空对话过一段时间。


    因为考得太烂被没收手机的唐逢只能拿个小黑板写字和对面的人唠，常朝音得了她的启发，隔天就叫她妈妈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两人就这样有来有回的聊了大半个月。


    唐逢一手好黑板字都是在这练出来的。


    想到过去，唐逢盘腿，任由吊椅晃着，嘴上的话听不出一点安慰：“别难过了，能好好珍惜一下这几天吧。”


    “什么意思？你又要走？”常朝音量都大了些。


    “没没没，你别激动。”唐逢伸手压了压，似乎想把对方的音量压下去，这个方法是奏效的，对面的常朝音眉头紧锁，但总算没那么激动了。


    “我就是觉得这离公司太远了，而且晚上出门心虚……”她一说这个，常朝音就懂了，点了点头，“嗯，所以想搬出去住。”


    常朝音脱口道：“搬出来和我一起住。”


    要是灯光够亮，唐逢一定能从对方脸上看到名为“调戏”的东西。


    “那不行。”唐逢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