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神罚日只剩下不到一周，莉莲娜必须在追兵的围捕中抵达祭坛。此刻，盖伊应当还在沉睡，而她得在城中逗留到破晓，以换取马和干粮。


    她找了处隐秘的地方，蹲在那里规划路线。夜晚很冷，好在她穿的衣服能够挡风，只有露在外面的手和脸被吹得发红。


    清晨来得很快。


    莉莲娜在略显冷清的城里，用自己的首饰，买了匹马，还有少量的面包。


    她原本打算去找朋友们告别。


    但当她牵着马站在街角，远远看见重新开始营业的面包店里，格雷西抱着一个襁褓、面带愁容地朝着街上张望时，莉莲娜忽然放缓了步伐。


    她不该去打扰他们。


    虽然她还没见过格雷西的小孩。


    去往祭坛的路不算近，莉莲娜一刻也不敢停。


    她不时将所剩无几的魔力拍入马腿，迫使它能维持狂奔的速度。但仅过半日，她便听到身后山路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如海水涨潮般，朝着她涌来。


    原本打算下马休整的莉莲娜，不得不俯下身，夹紧了腿，驾着马继续飞奔。


    身前扯不掉的蓝宝石项链，不时因为颠簸，狠狠地击打在莉莲娜脸侧。


    她不耐烦地扯着衣领，将项链狠狠压在布料下。


    追兵脚步渐近，莉莲娜一扯缰绳，带着马钻入了密林中。


    这里地形错综复杂，枝叶繁茂光照都很难透进来。马不时发出不满的叫声，蹄子高高抬起，一步也不肯往前。


    莉莲娜咬牙甩了下缰绳，但除了更凄厉的马叫声，什么也没得到。


    而身后，她甚至能听见侍卫分配搜查方向的声音了。


    她一咬牙，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


    整个下半身已经僵硬得快动不了，莉莲娜用力锤了两下，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换的马匹，隐入了丛林中。


    白骨湿地。


    一间长方体监狱中——


    骨龙大大的身子显得非常局促。他身侧还有大量紫色液体，将白色的鳞甲染得发黑，屋内萦绕着的血腥味，还夹着一点奇异的花香。


    自从被关进这座监狱里，索拉纳斯就一直是龙形态。监狱四周似乎有特殊的魔法，抑制着他的魔力，他连维持人形态都做不到。


    更别说倾听祈祷或是逃跑。


    监狱里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他勉强能透过窗户透进来的光，判断时间的流逝。


    可即使这样，他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只有龙角还在微微闪烁，嘴里用龙语小声呢喃着：“莉莲娜……”


    他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出去，或者自己会不会死，他只担心神罚日到来，莉莲娜受到牵连。


    此刻的他没办法与母神父神联系，而自从他上次因为神罚替莉莲娜求情后，他们好像也不大干涉他的事情了。


    不知道是好是坏。


    好是莉莲娜可能因此不会受到惩罚，坏是，也没有人能救他出去。


    他耸动了下龙鼻子，吹起一小片灰尘。


    忽然，他微阖的双眼睁大，原本清亮的竖瞳此刻好似染上了墨水，显得有些黑。


    他直起身子，龙角亮起光芒，脑袋狠狠撞在墙上，又后退半步，狠狠往前撞去。


    整座山被撞得摇晃，但房子一点裂痕也不见。


    他心里忽然蔓延起强烈的不安感，他想出去。


    但毫无疑问，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除了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和更加虚弱。


    他再次趴在地上，眼神涣散的时刻，没注意到的监狱角落里，似乎有什么地方开始破裂。


    莉莲娜离开马后，全程只能靠自己走。好在丢了坐骑，很多钻不进去的小地方，她都能进去了。一边钻入森林山涧躲避追兵，一边朝着祭坛赶。


    终于，在她快要感受不到肢体存在的时候，看见了山顶上被杂草盖住的祭坛。


    两百年时间无人问津，祭坛已经面目全非。


    她转头看了眼刚黑下的天，再次计算了一遍日期。


    今日，刚好是神罚前一天。


    她只要在明日清晨前到达祭坛，再用匕首划开肌肤，便能完成祭祀。


    只不过——


    她看着身后近在咫尺的追兵，以及坐在马上的盖伊愠怒的脸色，腿脚一软，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莉莲娜手脚并用往前爬了几步，沙石划破她的肌肤，渗出少量血丝。她低声念着治愈咒，但魔力早已经用完，此刻只有微弱的光闪烁几下，随后彻底消失。


    “莉莲娜，跟我回去。”


    盖伊翻身下马。


    他的表情不再温和，仿佛彻底将那张面具掀掉了。


    他居高临下看着狼狈的莉莲娜，心疼的情绪很快被压下去，他朝着她伸出手，再次强调了一遍：


    “跟我回去。”


    莉莲娜缓慢虚弱地摇了摇头，她手用力，往前再挪动了一下，却猛然脱力，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莉莲娜，你——”


    盖伊等不到她的回应，伸手想直接抱起她，哪知在触碰到她的前一秒，被一层白色保护罩弹开，整个人往后退了好几步，被领头的侍卫扶住。


    莉莲娜疑惑地眨了眨眼，有些想哭，但眼睛干涩，一滴眼泪都憋不出来。


    她慢慢撑着地站起来，看了眼身后的一行人，眼底无悲无喜，她已经没有力气分给情绪了。


    她每走一步，后面的人就跟着一步。


    忽然，天降甘霖。


    雨水打在每个人身上，莉莲娜搓了搓手臂，一把伞便落到她身侧。


    “……谢谢。”


    她撑开伞，伞柄很轻，挡住风雨的同时，对她也没多少负担。


    自那之后，盖伊便开始了沉默的投喂。不时有水、热汤、面包降落到莉莲娜身侧。


    饿了好久的莉莲娜，居然在这最后关头被喂饱了。


    断头饭吗？


    她不合时宜想到，又狠狠咬下一块香软的面包。


    紧赶慢赶，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她站在了祭坛上。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场大雨中倒塌。


    近处雷电闪烁，她刚想和哥哥道谢，便见闪电落在他身前，险些将他劈成灰，他眼眸颤动，好像有好多话想对她说，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哥哥！”


    她朝前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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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想跑出祭坛去看看哥哥，忽然，那抹雷转换了方向，劈在她脚尖前，将她硬生生逼回祭坛中央。


    神罚。


    她仰头看天，雨水越发大，渐渐地，一切都被雨幕挡住，只剩下水珠落地、山川崩塌的声音。


    莉莲娜慢慢蹲坐到地上，望着前方的青苔发呆。


    时间渐近，雨水慢慢变小，天边的星星露出面容。


    清晨很快到了。


    在场的人无一不感到煎熬。


    莉莲娜抬起低了一晚上的头，脖颈发出“咔咔”的声音。


    身前原本站得极近的哥哥和侍卫们，都被雷逼得，离她有二十多米远。


    她视线模糊，只能依稀看到哥哥的表情。似乎是紧皱着眉头，脚往前踏出半步，欲走却不敢走。


    天边渐渐染上一抹浅橙色，太阳要升起了。


    莉莲娜看着手里精致的匕首，对着心口比划了几下。


    刀狠狠地刺进胸口，剧烈得令人颤抖的疼痛。她强忍着用力把刀拔出来，温热的生命力随着喷涌的血液消散。


    恍惚中，她似乎看见一个身影朝她奔来。


    但血顺着潮湿的衣裙落在祭坛上，霎时间，一个纯白色的屏障升起，将那人挡在祭坛外。


    她向后躺下，身体重重地摔在冰冷湿滑的祭坛上，温热的血液渗入石缝。


    意识涣散中，她瞥见一抹血红色的光从心口升起，随后凝结成宝石状，在她眼中轻轻晃动。


    是龙心石吗？


    石头晃了晃，继而碎裂，一抹力量汇入祭坛中。


    原来，索拉纳斯他……


    莉莲娜干涩的眼眶，终于凝结出一滴泪水，随着血液一起，渗入祭坛中。


    她还是好想活着。


    但是——


    她脑海里浮现出温暖的面包店，格雷西忙着给客人们包面包，布赖恩则在后院敲敲打打，似乎在给小孩做新床。


    弗琳又喜欢上谁家的小少爷，好在这次是两情相悦，她抱着他送的红玫瑰，站在他布置好的花海里，留下了幸福的眼泪。


    小哑女戈多被送到教堂后，没日没夜地努力学习，被选上，去了能够学魔法的女官学校，她坐在马车里，替那位救她的善良女士祈祷着。


    ……


    为了这些，她必须牺牲。


    这是她作为公主，生来便被赋予的责任。也是神，给她安排好的命运。


    可如果还有来生，她不想再做无法选择命运的公主。


    直到最后一刻，莉莲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愿不愿意为这个世间牺牲。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了，她的生命力从指尖慢慢彻底消散，最后心脏跳跃的声音也慢慢消失。


    天地一片寂静。


    莉莲娜死了。


    祭坛周遭白光涌现，所过之处，破败的祭坛石面变得光洁如新，未吸收的血迹化作缓慢盛开的纯洁百合。一道银色光芒以祭坛为中心，掠过整片大陆——灾害停止、浓雾散尽、阳光乍现。


    她心口的蓝宝石项链悄然滑落，“咔”地一声，在祭坛上碎开。


    泄出浅蓝色的光芒，后径直钻进了莉莲娜不再起伏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