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突兀的招呼，立刻镇住周围不少遛狗散步的人，大家不约而同全朝这边看过来，因为光线不太足，稍远几个在健身器材那里拉胳膊蹭背的也一顿，三三两两靠拢过来。


    美妙心头一紧。


    沈老师出名的会教育孩子。家里两个孩子，大的不仅模样漂亮成绩也出类拔萃，嘴巴更是讨巧，从小阿姨叔叔们叫着，老街坊基本都认识，可以说美丽是大人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去年被单位派出去出国进修，更是给老沈家长了不少面子。


    美妙不同，她从小是绿叶陪衬红花的存在。已经习惯被姐姐碾压，美丽不仅完美继承父母的外貌基因，人如其名万里挑一的漂亮。而且打小学习、舞蹈特长、口才特长班，样样甩周围孩子一大截，这其中，当然也包括美妙。


    记得小学毕业那年，她闷头刻苦好容易考试拿班级第一，领了奖状屁颠屁颠跑回家邀功。到家一看，呵，她姐姐成天玩儿，年级第一。


    后来奖状藏包里揉烂了都没好意思拿出来。


    愣神的功夫，梁时言上前一步把美妙拉到了自己身侧。


    她这才反应过来，梁时言还在。


    刚才喊话的冯焱妈妈已经走到跟前，不知是哪个耳报神传的消息，不过社区就这些熟人，也不奇怪。


    “阿姨。”美丽怯生生叫了声。


    “你别叫我。”冯焱的妈妈拿眼角夹着美丽，“出国了果然档次就不一样了哈，我们家冯焱要不是跟你白瞎这几年，早结婚了，说不定孙子我就抱上了。”


    “冯焱妈妈，孩子们的事儿已经过去了。”美老师满脸尴尬。


    “冯姐，这事确实是我们美丽……”沈女士自知理亏。


    听说冯焱自从美国回来之后找工作一直不太顺利，到现在也没个满意的地方。美妙听着也跟着脸上发烧。梁时言察觉她的变化，扭头看了一眼她，抬手摸了下她头顶。


    美妙感受到安抚，仰脸朝她笑了笑，不太明亮的路灯光下，眸子里含着一弯星星。


    梁时言心头一动，胸腔里有什么暖融融的东西落了下来。他忍不住又抬手摸她头。


    美妙却躲开了，嘟嘴示意他这会儿别分心。梁时言挑了下唇角。


    因为冯焱妈妈叉腰站着不让走人，这会儿已经从原来的找不到好工作，扯到了青春损失、精神损失。美丽在旁边听着，偶尔应两声，偶尔默默翻白眼，又不是她拿刀逼着冯焱辞职去的美国，俩人也算和平分手。


    可这话就说的有点重，沈女士就不开心了，两人掰扯起来。旁边看热闹的也是吃瓜吃全，总算知道了始末，虽然年轻人的事不好说，但一路听下来。总归，觉得老美家有点不占道理。


    “好，那你想怎么办吧？”沈女士最后说，她也实在无可辩解。


    这话一出，众人的天枰又慢慢倾倒。是啊，掰扯来掰扯去事情已然发生，不管之前冯焱一家对美丽多满意，都成了过去式，不想接受也只能接受了。


    等事情缓下去，也就好了。之前两家多好的关系，同一个小区知根知底你来我往，想起那次碰到美妙冯焱。美妙也觉得可惜。


    没料到冯焱妈妈就是要为儿子出一口气，厉言厉色：“我替我儿子要精神损失费！”


    在场谁都没想到冯家会这么说，空气突然安静一瞬，片刻后嗡嗡嗡响起了一阵低声议论。这沈女士怎么可能接受，刚要张口，美丽抢在她前面说：“阿姨，您这不是胡——”


    一时没出声的美老师脸色难看，忍不住跟着开口：“冯老师，您这么说就不大讲理，我们美丽在恋爱观上是有不对的地方，但当初两个孩子去美国也是两厢情愿，更不存在谁逼谁，况且也没订婚。您的心情我理解，但这么讲就有点不讲理了。


    “对，不讲理！”沈女士伸着脖子立刻附和。


    冯焱妈妈伸出手：“行！那你们把我儿子工作要回来！正儿八经的教育局事业编。说好的停薪留职，这人一回来萝卜坑就没了——”说着就带些哭腔。


    “一听我儿子没工作，那些相亲的见都不愿意见，呜呜呜……”放声大哭。


    确实有点惨。


    美妙禁不住想，她转头看向旁边，见梁时言几不可见的蹙了下眉，不过他表情管理一贯很好，只一瞬，就恢复原样。


    大概哭声格外感染人，周围的人群就开始跟着唉声叹气，窸窸窣窣嘀咕起来，隔壁有认识冯焱的声音就小声说：“就是，冯焱多好的孩子。”


    “要么赔钱！要么赔工作！！”冯焱妈妈声泪俱下。


    “要多少钱？”梁时言淡然沉静的走过去，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听到了。美妙条件反射去拉他，没拉到只轻轻捏到布料，梁时言感受腰部倏然一紧，他没回头，垂在身侧的手臂顿了下，然后直接上来擒住她。


    “你要多少钱？”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淡定划开，一副随时要扫收款码的样子。


    其他人：“？？？”


    美妙此刻也管不着手了，急急压低声音问他：“你干嘛呀？”


    梁时言看向她，理所当然地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不用费那么多口舌。”


    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看过来，半天震惊地合不上下巴。


    然后大家就看到梁时言大包大揽地掏出名片递过去，“工作的话联系这个人。如果你儿子真有真才实干，到哪儿都是精英。不愁找不着好姑娘。”


    深深浅浅的灯光下，美丽在黑暗里抿了抿嘴唇。


    还没进家门就生出这么一场风波，虽然在夜里，但也掩盖不了美老师颓然的肩膀。大概这就是因果，美妙把三人送进单元楼。交待了一句，匆匆返回小区门口。


    看热闹的人已经散了，门口只有一盏路灯。


    梁时言侧身站在灯下，他站在光晕中间，周身浅浅淡淡的光，倒把一身黑的他衬出一种不同的温柔来。美妙停步，凝视片刻，才拖着两条腿过去。


    先她靠近，梁时言转过身，垂眸笑了笑，然后抬眼看了眼昏黑的天色，说：“去车里吧。”


    空调热风一开，片刻后冰凉的手指已经热热的。


    美妙尴尬地笑了下，如果今天没有梁时言，这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虽然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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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碍于情面没要钱，但提供一份体面优渥的工作，对她们一家也是登天的难事。


    她刚想说谢谢忽然想起他刚才提到多费口舌时，口气里一闪而过的不屑，于是咽了回去。


    比起道谢，此刻更多的是无地自容。


    “那个……不好意思啊。”她怯声怯气地开口，“又让你看了一场狗血剧。”


    梁时言转头，一脸疑惑：“又?”


    “还有那次在派出所，我爸他……”即使声音小，她也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


    结果却听隔壁轻嗤了下，梁时言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后才说：“一点不狗血。一家人有说有笑有热闹，一点点被时间推着走的感觉，挺好的。”


    这反话说的。


    还挺安慰人。


    “不好意思，让你看上连续剧了。”她沮丧地挤出一抹笑。


    梁时言没跟着取笑，反而有点，美妙形容不出他给人的感觉。


    美妙看出他眼里的不同，问他：“这还不算狗血啊？”


    “爸爸被骗进，妈妈哀嚎，一家人进派出所。然后今天姐姐当街被拦，你信不信，明天这件事情绝对传到整个社区。”她掰着手指愤愤然。


    今天确实是美老师家几十年间绝无仅有的大事件，足可以载入黑历史。


    梁时言没说话。


    美妙就抬下巴提醒他：“我警告你，我家的事不许跟别人说。”


    梁时言偏头笑了笑。


    美妙正敏感，严重怀疑他在取笑，皱眉问：“你笑什么？”


    梁时言沉默。


    美妙更囧，顺手抽走中控台一张纸，砸他：“笑啥，你听到没有?”


    等了好一会儿，他才转眸看过来，凝视她的眼睛，然后漫不经心说了一句话。


    美妙僵住。


    指尖一松，一张白色面巾纸，倏忽落到脚下。


    是夜。


    美妙辗转发侧。


    脑海里一直回响他最后那句话：她警告他。


    他忽然敛了嘴角。


    几秒后，转头过来，道：“我没有家人，我是私生子。”


    他说他是私生子。


    她翻了个身，侧卧团成团，枕着胳膊。


    月亮光从窗帘缝洒进来，地板上落了薄薄一层朦胧的清辉，很淡，已经从窗的左边缓缓移到右边。


    美妙盯着那片地板，月光从他脸庞落到他明亮的眼睛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被震撼，足足蒙了十分钟。


    缓了缓，她找回一丝镇定，讷讷地放下手，不由自主，再次看他。


    他抬眼看过来，幽黑的眼眸里蒙了一层淡漠的雾气，嘴角竟还有一点点笑意。


    美妙又一次陷入震惊，她失语。


    她总是觉得，他什么都能掌控，他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她不知道他的感受。


    她睡不着。


    没一会儿，她又翻个身。


    最后干脆推被坐起来，捞过床头柜的手机解锁，然后点开对话框，咬了好一会儿嘴唇，才慢慢打字。